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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世如阮籍,善对如乐广

时间:2015-06-07  阅读:  作者:孙明君

  颜延之,字延年,琅邪临沂(在今山东)人。颜延之生活于晋宋时代,是“元嘉三大家”之一。

  颜延之出身于一个次等士族家庭。《宋书》本传曰:“曾祖含,右光禄大夫。祖约,零陵太守。父显,护军司马。”颜含虽然不属于门阀士族,但他也是衣冠南渡之际的侨姓大族,具有相当高的门第。《颜氏家训》的作者颜之推也是颜含的后代,他比颜延之晚了五世。据颜之推《观我生赋》“去琅邪之迁越,宅金陵之旧章”,“经长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连”,自注云:“长干,旧颜家巷。靖侯以下七世坟茔,皆在白下。”他们的祖籍在山东临沂,南渡之后居住在南京长干里。

  晋孝武帝太元九年(384),颜延之生于建康。《宋书》本传曰:“延之少孤贫,居负郭,室巷甚陋。好读书,无所不览,文章之美,冠绝当时。”然而由于种种原因,颜延之出仕很晚。《宋书》本传曰:“饮酒不护细行,年三十,犹未婚。妹适东莞刘宪之,穆之子也。穆之既与延之通家,又闻其美,将仕之;先欲相见,延之不往也。后将军、吴国内史刘柳以为行参军,因转主簿,豫章公世子中军行参军。”也有学者认为颜延之入仕为刘柳的行参军时在义熙初,时年二十三岁左右。

  东晋末年,朝政先后被桓玄、刘裕等权臣把持。《宋书》本传曰:“义熙十二年,高祖北伐,有宋公之授,府遣一使庆殊命,参起居;延之与同府王参军俱奉使至洛阳,道中作诗二首,文辞藻丽,为谢晦、傅亮所赏。”延之的《北使洛》、《还至梁城作》两诗即作于此时。沈德潜《古诗源》评其《北使洛》云:“黍离之感,行役之悲,情旨畅越。”《还至梁城作》中的“故国多乔木,空城凝寒云”一联,因其高迈悲凉深受历代学者好评。

  宋国建立之后,颜延之为博士,迁世子舍人。刘裕即位,颜延之补为太子舍人,徙尚书仪曹郎,太子中舍人。颜延之曾经与名儒周续之辩论学术。《宋书》本传曰:“雁门人周续之隐居庐山,儒学著称,永初中,征诣京师,开馆以居之。高祖亲幸,朝彦毕至,延之官列犹卑,引升上席。上使问续之三义,续之雅仗辞辩,延之每折以简要。既连挫续之,上又使还自敷释,言约理畅,莫不称善。”《宋书·周续之传》载:“周续之永初二年被征,武帝刘裕为周续之立馆建康城郊,曾率群臣亲临续之教馆,问以三义,并使颜延之与之对析。”

  •   尚书令傅亮也是当时的著名诗人,《诗品》列傅亮于下品,称其作具有“平美”之特色。当年颜延之写作《北使洛》时,傅亮已身为朝廷重臣,颜延之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文学青年,他对傅亮不能构成任何威胁,傅亮对其诗才也甚为欣赏。等到宋朝建立之后,颜延之与傅亮之间发生了冲突。《宋书》本传:“时尚书令傅亮自以文义之美,一时莫及,延之负其才辞,不为之下,亮甚疾焉。”联系当时的政治斗争看,颜延之与傅亮不仅是文学上的竞争,双方处在对立的阵营中剑拔弩张,势不两立。刘裕的儿子中,三子庐陵王刘义真“颇好辞义”,属于文艺青年,他对诗人谢灵运和颜延之“待接甚厚”。刘裕去世前后,徐羡之、傅亮、谢晦等人执掌实权,他们怀疑刘义真、谢灵运、颜延之组成了一个政治集团,意甚不悦。等到少帝即位之后,便对刘义真、谢灵运、颜延之开始了排挤和打击。先以颜延之为正员郎,兼中书,接着徙为员外常侍,又出为始安太守。颜延之是何时被出为始安太守的,学术界有不同看法,或以为在永初三年(422),或以为在少帝景平二年(424)。延之出为始安太守时道经浔阳与陶渊明留连多日。据其《陶征士诔》载,颜延之和陶渊明前后两次晤面,两人交谊甚笃。《陶征士诔》为后人研究陶渊明提供了珍贵的史料。颜延之经过汨潭时,应湘州刺史张纪之约写作了《祭屈原文》。

      元嘉三年(426),宋文帝刘义隆剪除了徐傅谢集团,征招谢灵运、颜延之回到朝廷。《宋书》本传曰:“元嘉三年,羡之等诛,征为中书侍郎,寻转太子中庶子。顷之,领步兵校尉,赏遇甚厚。”颜延之在《和谢监灵运》中写道:“皇圣昭天德,丰泽振沈泥。惜无雀雉化,何用充海淮。”对文帝充满了感激之情。宋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载:“颜延之、谢灵运各被旨拟《北上篇》,延之受诏即成,灵运久而方就。”有人据此认定,颜延之诗才比谢灵运更加敏捷,其实最主要的是两个人对待皇帝的态度有所不同。

      元嘉十年,延之作《应诏观北湖田收》,《文选》李注引《丹阳郡图经》曰:“乐游苑,晋时药园,元嘉中筑堤雍水,名为北湖。”元嘉十一年三月三日,颜延之等陪同文帝再次游乐游苑,写作了《曲水诗》与《曲水诗序》。裴子野《宋略》载:“文帝元嘉十一年,三月丙申,禊饮于乐游苑,且祖道江夏王义恭、衡阳王义季,有诏会者咸作诗,诏太子中庶子颜延年作序。”三月三日是南朝贵族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在元嘉十一年的这一天,由文帝出面,邀请大臣一起禊饮,为江夏王刘义恭和衡阳王刘义季送行。文帝下诏命所有与会者赋诗,并且命颜延之为这次盛会的诗集作序。《曲水诗》与《曲水诗序》旨在为刘宋帝国歌功颂德。《曲水诗》写文帝仁义之道超越了周汉,开创出一个太平盛世,回顾自己的仕途,感谢皇帝的恩德。《曲水诗序》正面歌颂大宋帝国。武帝以圣武定鼎,宋文帝以圣明之德继承武帝的事业,太子道德高尚,宰臣为国之栋梁。在文帝的英明领导下,国家空前强盛,符命祥瑞不断出现,四夷纷纷来朝。这一诗一序,前者是颜延之个人的抒情之作,后者是颜延之代表群臣的颂歌,两者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构成了刘宋时代宫廷文学中的双璧,在整个南朝时期只有萧梁时代的王融的诗序可与之争衡。清人王寿昌《小清华园诗谈》云:“何谓广大?曰:颜延年之《郊祀》《曲水》《释奠》以及《侍游》诸作,气体崇闳,颇堪嗣响《雅》《颂》。”宫廷文学是中国文学长河中的一条重要支流。刘宋时代,颜延之是宫廷文学的巨匠。以《曲水诗》与《曲水诗序》为代表的颜延之宫廷文学乃是两晋士族文学的一种变体,它确立了南朝宫廷文学的范型,规定了南朝宫廷文学的走向,在中国古代宫廷文学发展史上占有一定的位置。《南史》本传载:“延之既以才学见遇,当时多相推服,惟袁淑年倍小于延之,不相推重。”可见颜延之很看重自己在文坛上的地位,除了小字辈的袁淑外,朝廷上下对他的文学才华颇为推服。元嘉十二年,颜延之和何承天有关于《达性论》的争辩。何承天以为天地人“三才同体,相须而成”,“人”不能等同于“众生”,在形神生死的问题上,则“有生必有死,形毙神散,犹春荣秋落”。颜延之不同意何承天的论点,两次致函何承天,反复与之辩论。

      《宋书》本传曰:“延之好酒疏诞,不能斟酌当世,见刘湛、殷景仁专当要任,意有不平,常云:‘天下之务,当与天下共之,岂一人之智所能独了!’辞甚激扬,每犯权要。谓湛曰:‘吾名器不升,当由作卿家吏。’湛深恨焉,言于彭城王义康,出为永嘉太守。”延之甚为怨愤,乃作《五君咏》以述竹林七贤。其中咏嵇康曰:“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咏阮籍曰:“物故可不论,途穷能无恸。”咏阮咸曰:“屡荐不入官,一麾乃出守。”咏刘伶曰:“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颜延之的《五君咏》在后世影响深远。李白《酬王补阙》云:“鸾翮我先铩,龙性君莫驯。”套用了颜诗中的警句。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曰:“五篇别为新裁,其声坚苍,其旨超越,每于结句凄婉壮激,余音诎然,千秋乃有此体。”沈德潜《古诗源》云:“如《五君咏》《秋胡行》,皆清真高逸者也。”叶矫然《龙性堂诗话初集》曰:“颜擅雕镂,而《秋胡行》《五君咏》不减芙蕖出水。”刘熙载《诗概》云:“延年诗长于廊庙之体,然如《五君咏》,抑何善言林下风也。”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颜光禄集》评其《五君咏》云:“延年文莫长于《庭诰》,诗莫长于《五君》。”

      在《五君咏》为诗人带来了崇高声誉的同时,也带来了厄运。刘湛及刘义康认定其辞旨不逊,大为恼火。当时延之已拜永嘉太守,他们想要把延之贬谪到远郡去。后来经过文帝的调停,以光禄勋车仲远代替了颜延之的旧职。颜延之罢官家居,“屏居里巷,不豫人间者七载”。他在《重释何衡阳达性论》中说:“薄岁从事,躬敛山田。田家节隙,野老为俦,言止谷稼,务尽耕牧。”此期与他交往的只有中书令王球等人。王球遗务事外,与延之情好甚款。延之生活匮乏时,幸赖王球时常接济。晋恭思皇后死后,“邑吏送札,延之醉,投札于地曰:‘颜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死!’”(《宋书》本传)他闲居无事,于是写作了《庭诰》之文。《庭诰》意即家戒、家训。颜延之在《庭诰》中谆谆告诫子弟,必须收敛锋芒甚至谨小慎微。他说“言高一世,处之逾默”、“不以所能干众,不以所长议物”的,是“士之上也”。当年,阮籍嵇康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像自己一样放达,现在颜延之也是同样的态度。

      他虽然在《庭诰》告诫子孙要谨小慎微,他自己在政治生活中依然我行我素。刘湛被诛后,朝廷起用颜延之为始兴王浚后军咨议参军,御史中丞。被人上奏为“求田问舍”,“唯利是视”,坐此免官。后复为秘书监,光禄勋,太常。《宋书》本传曰:“时沙门释慧琳,以才学为太祖所赏爱,每召见,常升独榻,延之甚疾焉。因醉白上曰:‘昔同子参乘,袁丝正色。此三台之坐,岂可使刑余居之。’上变色。延之性既褊激,兼有酒过,肆意直言,曾无遏隐,故论者多不知云。居身清约,不营财利,布衣蔬食,独酌郊野,当其为适,傍若无人。”《南史》本传:“文帝尝召延之,传诏频不见,常日但酒店裸袒挽歌,了不应对,他日醉醒乃见。帝尝问以诸子才能,延之曰:‘竣得臣笔,测得臣文,得臣义,跃得臣酒。’何尚之嘲之曰:‘谁得卿狂?’答曰:‘其狂不可及。’”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颜光禄集》题辞曰:“颜延之饮酒袒歌,自云狂不可及。……玩世如阮籍,善对如乐广。”元嘉二十九年,上表自陈,乞解所职,不许。翌年致仕。

      元嘉三十年(453),元凶刘劭弑立,以颜延之为光禄大夫。其子颜竣参定孝武帝刘骏密谋,兼造书檄。《宋书》本传曰:“先是,子竣为世祖南中郎谘议参军。及义师入讨,竣参定密谋,兼造书檄。劭召延之,示以檄文,问曰:‘此笔谁所造?’延之曰:‘竣之笔也。’又问:‘何以知之?’延之曰:‘竣笔体,臣不容不识。’劭又曰:‘言辞何至乃尔。’延之曰:‘竣尚不顾老父,何能为陛下。’劭意乃释,由是得免。”刘骏登阼后,以延之为金紫光禄大夫,领湘东王师。“子竣既贵重,权倾一朝,凡所资供,延之一无所受,器服不改,宅宇如旧。常乘羸牛笨车,逢竣卤簿,即屏往道侧。又好骑马,遨游里巷,遇知旧辄据鞍索酒,得酒必颓然自得。常语竣曰:‘平生不喜见要人,今不幸见汝。’竣起宅,谓曰:‘善为之,无令后人笑汝拙也。’表解师职,加给亲信三十人。”(《宋书》本传)孝建三年,颜延之卒,时年七十三岁,追赠为金紫光禄大夫。

      颜延之原有文集三十卷,已佚。明人辑有《颜光禄集》。《宋书》本传曰:“延之与陈郡谢灵运俱以词彩齐名,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也,江左称颜、谢焉。所著并传于世。”《宋书·谢灵运传论》曰:“爰逮宋氏,颜谢腾声。灵运之兴会摽举,延年之体裁明密,并方轨前秀,垂范后昆。”刘宋时代,谢灵运与颜延之在文学创作方面双峰并峙,各有千秋。正如清人陈仅《竹林答问》所评:“颜谢当日,已有定评。然谢工于山水,至庙堂大手笔,不能不推颜擅场,大家不必兼工也。大抵山林、廊庙两种,诗家作者,每分道而驰。”这里的“庙堂”、“廊庙”一体,今天通称为宫廷文学。谢灵运是山水文学的大家,颜延之是宫廷文学的巨匠。让人慨叹的是,选择退缩至山水和庄园的谢灵运最终被杀,选择成为宫廷文人的颜延之则仕途通达,得以享其天年。

      钟嵘在《诗品》中把谢灵运放在上品,将颜延之置于中品,显示出在钟嵘的审美体系中两人地位的差异。《诗品中》云:“其源出于陆机。尚巧似,体裁绮密,情喻渊深,动无虚散,一句一字,皆致意焉。又喜用古事,弥见拘束,虽乖秀逸,是经纶文雅才。雅才减若人,则蹈于困踬矣。汤惠休曰:‘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彩镂金。’颜终身病之。”颜延之继承了陆机文学中“举体华美”、典雅工整的传统。正如钟嵘所评他是“经纶文雅才”,即宫廷文人的杰出代表。文采绮密,典故繁富,乃是颜延之宫廷文学在艺术方面的重要特征。张戒《岁寒堂诗话》所云:“诗以用事为博,始于颜光禄而极于杜子美。”与颜延之同时代的鲍照和汤惠休都给予颜诗以负面评价。除了《诗品中》记载的汤惠休之语外,据《南史·颜延之传》载:“延之尝问鲍照,己与灵运优劣。照曰:‘谢五言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君诗若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鲍照与汤惠休的诗风偏向于通俗,与颜延之的文学观念不同,写作立场不同,彼此之间的评论也有文人相轻的嫌疑。

      颜延之去世之后,在大明泰始年间,形成了一个“祖袭颜延”的诗人集团。据钟嵘《诗品下》记载,这个集团包括以下人员:齐黄门谢超宗,齐浔阳太守邱灵鞠,齐给事中郎刘祥,齐司徒长史檀超,齐正员郎钟宪,齐诸暨令颜则,齐秀才顾则心。“檀、谢七君,并祖袭颜延,欣欣不倦,得士大夫之雅致乎!余从祖正员尝云:‘大明、泰始中,鲍、休美文,殊已动俗,惟此诸人,傅颜陆体。用固执不如,颜诸暨最荷家声。’”此时的文坛上有三种人,一种是继承谢灵运路线的山林诗人,一种是学习鲍照的通俗诗人,一种是模仿颜延之的宫廷诗人。从“鲍、休美文,殊已动俗”来看,谢灵运诗派已经江河日下,鲍照诗派如日中天,而“檀谢七君”坚持走颜延之的诗歌路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谢灵运的孙子谢超宗是宫廷诗派的中坚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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