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的窗面西开，没有任何声响，有些空荡荡的。每到晴天黄昏，就有大团金黄的夕阳光涌进来，它们被抽掉炽烈的筋骨，软洋洋地铺开，像趁在天黑之前，不紧不慢的一场小偷欢。窗前孤零零地摆着一张老木桌，菩耳趴在上面已经睡熟了，多日来一直持续的梦又一次鲜活起来。

　　是在深冬清仁镇的一个小村庄，天还没亮开的早晨，四野安静里只偶尔有几声狗吠。那是个瘦得厉害的女人，看不清面容。她挑着刚从泉头打来的泉水，缓缓走在田埂上。夜里降过霜，路面很滑，她几次都显些摔倒。木桶“吱呀吱呀”的声音似纺车转动般起伏平稳。不多会儿，女人就有些气喘的停在一个土坡上歇脚。她低着头，仍旧看不到脸，用手抚着前额，那是一双修长而粗糙的手，布满了细细的、因缺少水份的小裂痕。

　　再次起身的时候，她的腿有些发软，挑起担子刚走两步突然一个踉跄，直直的就朝土坡下倒去，泥土、泉水和着她的叫声，齐齐涌下去。

　　女人蜷在下面，发颤手紧紧护着肚子。泥水顺着她的头发，一路蜿蜒而下。

　　“孩子，没事啊，没事的，有妈妈在的，没事的…”她摸着小腹，不停地说，声音放得很轻，努力压抑着惊慌。稍稍平静后，女人才缓缓地站起来。经典杂文

　　天经亮开了，夜里降的霜明晃晃地罩在所有 裸 露的物体表面，村子渐渐热闹起来。散乱在土坡处的水桶和扁担静静地躺着，只有它们知道刚刚发生的事。

　　女人瘦削得几乎看不出怀着孩子，间或起风的深冬早晨，被冻得发抖的她步子沉重，晃晃悠悠…护着自己的肚子，一点点地走回家。

　　老木桌上熟睡的菩耳皱着眉轻轻呓语起来，好好像是“妈妈”的音节。她把脸又往臂弯里埋了埋，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女人回到家赶紧换掉湿衣服，然后烧了热水满足的泡起脚来。

　　那是一间土屋，窗面西而开，从照过的阳光能够照亮一大半屋子。女人逆光挨着床沿坐着，伸手在枕头下面拿出一叠白色的信件，就着抽出一封来轻轻地读起来：“青叶，等老板结了这一期的工钱我就可以回家了。过年，对，我一定能赶上和你还有菩耳一起过年的。你一个人当心些，实在做不了，就请别人帮帮你，你不要硬撑…大不了我回来一户户帮回去…”女人停下来，抚上小腹，柔声说：“孩子，爸爸就要回来了，呵…妈妈很高兴啊，终于是要盼到了…”她逆着光，望着那扇窗户，面容反而清晰起来，年轻秀丽，轻飘飘的笑声一波一波地漾开去。

　　村子里越发闹腾起来。孩子的啼哭声，大人的喝斥声，妇人尖锐的叫骂和狗吠声…断断续续的一直都没消失。只有女人的土屋是宁静祥和的，像是其他人家在这深冬早晨从烟囱里升起的炊烟，飘渺虚无，却有着朴实的柔软，一种由家和爱汇集所散发出来的光芒，而女人，是最真实的感知者。

　　菩耳的身子动了动，露出埋在臂弯里的脸，十分清晰地唤着：“妈妈。”阳光已经褪下去，菩耳伸手拧开台灯，盖在背上的薄毯滑了下去，她弯下身子去捡，一滴泪终于顺着她的脸落下，隐在暗处，悄无声息。

青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