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4楼的婆婆端着一个大红盆子，专门来给我送她种的水仙。或许是因为今年的天气不好，忽冷忽热，水仙的长势都不太喜人。还没有开花。叶子短短的。有的末端甚至已经发黄。已完全没有了清傲的样子。那时我还没睡醒，便随意拣了一块小的，隐有花蕾的水仙拿在手上。婆娑见我只拿一块，亲自挑了一块大的，放在我手上后便转身离去。我拿着水仙，也不好走上前与她拉扯。甚至没有道谢，就关了门。拿了一个碟子放置好手上的水仙，便躲进被窝继续睡觉。

　　其实我与婆婆并不很熟。某次她忽然得知了我与她同姓，认为祖上是一家人，便开始亲近起来。但也只是偶尔碰到时叫一声好而已。

　　婆婆不显老，虽然我不清楚她确切的年龄。她一头齐耳短发没有夹杂一丝黑发。我总是想，如若这头发是长直的会是怎样的美丽。开始我叫她姨，她却硬要我叫她婆婆，而她却叫我妹妹。我很别扭地叫了一声婆婆时，她的笑顿时绽放开来，眼角的皱纹卷起她心底的喜悦。然后不住地点头，说，乖，乖。

　　或许她是一个孤独的老人。每每经过她家，里面都只传出她一个人的声响。淘米声。水声。电视机里喧杂的广告声。没有其他人的声音。我暗自猜测，或许她的子女外出工作了，抑或已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但这也只是猜测。看到她亦只是点点头叫一声婆婆好，她洋溢着快乐的脸隐于墙边的某处，不见。

　　婆婆在顶楼种了很多东西。蔬菜。水果。盆栽。应有尽有。她每天耐心地给它们浇水，施肥，倒也不厌烦。或许这是她晚年生活的乐趣吧。半生在浮世拼搏，看透了人情事故，最终缩成一粒种子，在土壤，阳光与水份中生根发芽，长出善良温和的叶。渐渐地许多同一栋楼的老人喜欢上到顶楼与她聊天，谈谈儿子媳妇，电视剧剧情和国家新政。如果把她们的话用纸币记录下来，必定是极好的民生资料。但是没有。她们只是自娱自乐，借此消磨时间。一旁的植物只是闷头生长，成熟后任婆婆分给各人，看大家欢喜的脸。风把这些画面吹散。

　　将近过年的时候，婆婆总要给楼里的人送几块水仙。那些美丽的水仙，被婆婆装进一个洗衣服的大红盆子里，用清水养着，挨家挨户地摁门铃，让大家收下。最后只剩小小的几块留给自己。如此，已经送了很多年。

　　有一年。婆婆忽然感到腿脚不舒服，把装着水仙的大红盆子给了我，让我替她送水仙，顺便替她道个歉，拜个早年。她还慢声细气地向我道明各家的情况。哪家的狗很凶，哪户有好吃的糖果，哪个人总是推辞着说不要…无比详尽。自始自终我没有答应要替她去送水仙，可见她讲得如此详细，也不好意思推托。点头说好，便搬起盆子，学着婆婆的样子挨家挨户送水仙。一路上各家纷纷询问为什么不是婆婆来送水仙。我只好如实道明，并说了一堆客套话向一副副担心的面孔拜早年。送完最后一家，把盆子和余下的水仙交还给婆婆的时候，我才终于如释重负，摸摸满口袋的糖果及几个红包。婆婆看到我，如孩子般对我眨眨眼，却有些许阴谋得逞的狡黠。婆婆连连道谢，我连忙把她扶到屋里休息，并把口袋里的糖分给她一半。

　　这次的送花经历使我与各家开始亲密起来，碰到时也会互相问好，闲聊几句。在这之前我一直过着“各扫自家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的生活。后来一细想，原来这一切都是婆婆的主意。婆婆不愿意我被这冷漠的社会同化，所以才采用了这温暖的计谋。

　　就这样。生活依旧在继续。大家偶尔碰到，也会相视而笑，微微点点头。俨然是一家人。而我这比他们年轻几十岁的女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入其中，是他们的朋友或亲人。喜气安稳的存在。

　　如今又近春节。婆婆专门给我送来她养的水仙。我随手拣了一块小的拿在手上。婆婆见我只拿这么少，亲自挑了一块大的放在我手上，转身离去。我把这微微显得落魄的凌波仙子放在装了清水的不锈钢碟子上，任由它反射着从窗帘漏出来的阳光。躲进被窝继续睡觉。心里亦是温暖如春。

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