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怕是来添乱的，什么时候不生，偏偏挑今晚这个好日子生。她肯定是来讨债的。李大婶看到陈妈妈一直生不出来，不由得抱怨。
李大婶是村里面有名的产婆，在村里的威望是极高的。据说村长也是她接生，村里几十户的人家，超过一大半户人家的孩子都经过她的手。平时小孩子们见到她都会尊她为李奶奶。李大婶也会笑嘻嘻的招呼孩子去吃饭。平时总是看见一大堆孩子跟在后面李奶奶长、李奶奶短的叫。李大婶干这行已经三十多年，无论哪个媳妇难产总会想到她，只要经过她的手没有哪一个是不顺利的。
那一声声惊雷还在怒吼，那一道道光不时的从缝隙里跑进来。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五个小时……，从黑夜到天明，陈妈妈被折磨大半个晚上，黎明即将报晓，一声啼哭划破这个宁静却不安静的房间。
快快快，你们快准备好一切东西，这小不点终于肯放过我们了。恭喜陈妈妈，你闺女折磨你大半夜，以后你可要向她讨回来。李大婶抱着刚出生的小不点对已经被折腾了大半夜快要昏倒的陈妈妈说。
我先抱孩子给她爷爷看，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女人在生孩子后什么都要注意，虽然说是一个闺女，你还那么年轻，我还等着给你接生呢。李大婶看着疲惫的陈妈妈说。
陈大爷，恭喜你，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孙女，粉粉嫩嫩的，和你长的是一个模样，以后必定大富大贵，赶紧的打电话给在广东打工的建中，让她回来看看孩子，这女人在过月子的时候男人不能不在身边，我知道你们只想要孙子，那也要把你们媳妇的身体养好才行，陈大爷，你也不要绷着个脸，过一两年，你孙女就可以喊你爷爷了。李大婶走出大厅为等了一夜的女娃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报喜。
整个一赔钱货，扔掉，谁爱要就要。陈大爷鼻子一哼就走了。
妈，你看这怎么办，爸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还是赶紧的叫大哥回来，由他决定，到时候爸也管不了。二女儿无奈的说。
陈大爷只有一双儿女，二女儿从小就懦弱，越长大越怕她父亲，面对什么事都依靠母亲。今年已经二十五岁，陈大妈不知道托了多少亲戚给女儿安排相亲，但在见到陈晓妮的第一面就不想再见第二面。在村里面，陈晓妮不是最丑的，但却是最难嫁出去的。五年的相亲路程，那些和她相过亲的都已经成家立业，孩子满地跑，而她还是孑然一身。
陈大爷虽说脾气火爆，年轻时追他的女孩子都可以从村头排到村尾。陈大妈年轻时家里相亲的门槛都差点被踩烂。远在广东打工的大儿子也是一表人才，偏偏陈晓妮不争气。从小就爱吃，她的童年生活是多姿多彩，总爱黏在陈大爷的后面，陈大爷也很喜欢他这个宝贝闺女，偏偏长大之后，相亲都相了好几十次，却从来没有哪一个看得上她，陈大爷每次出门总被调侃，脸上挂不住面子，连带着更加看不顺眼。妮妮小的时候每到一户人家，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哥哥姐姐甜甜的喊。
妮妮，肚子饿了没，姐姐这里有糖糖吃哦。屁颠屁颠的就跟在人家后面走，连爸爸都不要了。
妮妮，婶婶刚煮玉米糖水，走，跟婶婶回家去，婶婶带你吃好吃的。笑嘻嘻的跟李大婶找吃的去。
……
一转眼，一个二十五年。
一声长鸣，直愣愣的盯着那只早起的鸡。家里的老狗也跑出来凑热闹，直愣愣的盯着那只正在苦苦挣扎的鸡，也许，下一秒，那只鸡就会成为它的零食。密密麻麻的窗帘透出两三点灯光。不一会儿，厚重的窗帘掀起一小角。不大会儿，睡了一晚的黑色大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声。透过黑色的大门，一小束光跑了出来，不一会儿，黑色的大门彻底得到解放，一大片灯光横冲直撞的冲出来，在一双亚麻色的绣花鞋刹住车。
这不是亲家母吗？一大早上的您就跑这来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们。李大婶睡眼惺忪的看着那双鞋。
我来照顾我女儿和我外孙女，这都什么时候，这都几点，你也不去准备准备，她老公也不在家，我不来的话，谁照顾她，真是笑话。外婆很气愤的说。
不安的看了看骚动的鸡，又看了看卧在家门口的那头狗。猛的抬起头说，我们家没有你要找的外孙女。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到底把我外孙女放哪去了，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把你们家里的人都给我叫起来，今天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外婆很气愤的指着李大婶说。
还有，我女儿知不知道这件事，真不知道这造的什么孽。外婆揉了揉头说。
当年，幸福的妈妈也被她爷爷奶奶抛弃，没有外婆外公的抚养就不会有幸福的诞生。
兴许是听到外婆的叫声，黑色的大门露出几个脑袋。
亲家母大早上的来这里哄什么？起床气很重的陈大爷瞪着外婆说。
我来找我女儿和我那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的外孙女。外婆也瞪着陈大爷说。
什么外孙女，一赔钱货，你要的话就去村头河边找，不要来烦我们。陈大爷看着妮妮嫌弃的说。
你们都是混蛋，我女儿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嫁到你们家来。一想到她那可怜的外孙女，外婆急红了眼睛，哽咽着说。
她那纯净的眼睛迷茫的望着那个不断抽烟的男人。
赶紧的扔掉，跟大弟说孩子一出生就已经夭折，你们这娘俩还不赶紧的，趁现在天刚亮还没有什么人，赶紧送走。陈大爷怒瞪着对娘俩说。
虽然我刚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他那凶凶的样子，我深深的印在脑海。不一会，一个很沧桑的女人把我抱起来，她穿着一件大红的衣服，挂满各种漂亮的布条，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我，我哇的一声就哭起来。那个男人有点不耐烦，又呵斥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拿了一块红色的布包裹我，把我放进一个小小的篮子。另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一件大紫的衣服，手不停的搓着衣角，紧紧的跟在那个老的女人的后面，眼神不断的飘闪，不小心和我眼神接触，却很快的跑开。
哼，那个男人好像更加不耐烦。
两个大红大紫的衣服抱了抱我。
躺在一个小摇篮里，我不知道我会去哪里？温柔的月光在舔着我的脸，柔柔的，好温暖。刺眼的灯光走在田埂上，依稀听见河水的哭泣声，我能感受到河水在颤抖。从耳边吹过的晚风还夹着雨水的味道，甜甜的，苦苦的，咸咸的。
妈，要是大哥回来要孩子，我们要怎么办？我们去哪里找个孩子给他？妮妮见只有两个人，小声的问陈大妈。
还能怎么办，听你爸的，说孩子已经夭折，如果把孩子留下，我们娘俩还能活吗？我也舍不得这个孩子啊！怎么说我也是她的奶奶，可是有什么办法。也许她离开我们会过得更好，难道你不懂吗？陈大妈无奈的说。
我听到他们的的对话，原来他们要把我扔掉，我的奶奶要把我扔掉，我想动，我想哭，我想走。可是，幼小的我什么也做不到。我不断的挣扎，那条路越走越近，越走越远。
他们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消失在路上。
我只听到不断远走的我，如浮萍一般，捉不住半根杂草。
一个月夜，一大群杂草抱住我，浮动的摇篮渐渐沉睡。
一个早晨，一大群女人抱住我，浮动的摇篮渐渐苏醒。
一声呼喊，我看到白乎乎的一片，不自觉的接近。饱饱的，不能移动。
小邓，喂饱就好，放回去吧！一个女高音说。
我又躺在浮萍，悠悠然然。
女人的声音越走越远，低音低音低音，直至耳边漂浮着水声。
太阳从我的左边来到我的右边，感觉就像可怕的巫婆从我的左脸颊啃到我的右脸颊，火辣辣的。
我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一丝丝水滴爬到我的眼角。绿色的藤条拍打着我的整个身体。黑色的阳光带走我的温暖，哗啦啦的被抛到一个小平地。我什么也不能做，孤独的眼睛望着这片未知的地域。不一会儿，大地为我铺上一层薄薄的被丝，渗进我的手心、我的脚底。窸窸窣窣的声音跑得越来越快，拍打着我的脸颊，我的整个身体漂浮起来，我要走了，我可以走了，我真的可以走了吗？
小平地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黑暗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