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躲到铜盏下，灯芯草的余烬缓缓地没入油光，厨房里新炸的米花溢出迷人的芬芳，新年的时候，怎能少得了冻米糖。

　　她安静地整理着媒人送来的红绸，等待一次迁徙。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目的地。

　　在这个小村落，女孩唯一的使命。或者说是用途。不过是嫁与他人。

　　她并没有怨言。

　　灯芯使完了，但是油灯，还没有到熄灭的时候。

　　“灯芯怎么卖。”她攥着红绸的余料，问正在和对铺人家交谈的挑夫。

　　挑夫肩上的担子闪着油亮的光。一头叠得满满当当的灯芯草，另一头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什。

　　“要几多。”他看起来很结实的样子。转过脸来，有些腼腆地笑着对她说。

　　“二指吧。”女孩害羞了，莫名其妙地。他对她笑的样子，钻进她的脑海里，怎么也不愿意出来。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红头绳和父亲亲手做的冻米糖。

　　好嘞。挑夫伸手去扯前面的框。女孩手里的红绸经过稍微裁剪，也许能做成漂亮的头绳。

　　可是她现在并没有那个需要。这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嫁衣的余料罢了。就像父亲坠亡后，她变成了母亲家庭的余料一样。即使有动人的艳泽，也摆脱不了，她所深陷的迷局。

　　“多搭一点罢，你看，还不如我的小指粗。”女孩和挑夫讨价还价。她转身去取钱，颇有些持家有道的样子。她须时刻记得。再不久，她便不是这家里的人了。

　　“不能，不能，”挑夫憨厚地笑笑，突然，像是害羞一样，又从前头的担子里抽出些灯芯草，“加上这些，不要钱，换你手头的红绸好吗。”

　　红绸。她抬手看了看被自己扭成一团的边料，有些疑惑，又像怕受骗一样。你要这些没用的布料编头绳吗，一个大男人。

　　挑夫不答，依旧嘿嘿地笑。女孩有些好奇，但是这等好事，又岂可错失。

　　要便都给你吧。她有些宽宏大量的，像是婆家看着大了肚子的媳妇一样看着那些红绸。

　　挑夫有些诚惶诚恐地，连连道谢了几次。

　　女孩随意地收拾了些余料，便都塞给了他。

　　那挑夫的担子另头，白白胖胖的冻米糖露出了个尖角。她抽口气，方才想起要过年了。过年了，要些红绸，难道是讨个彩头吗。

　　年。

　　女孩想不明白。

　　挑夫欢喜着挑着担子。他从村里出来，带着两担灯芯草，一路走一路卖。一两个月晃荡下来，再换点年货。回到村子，就该除夕了。

　　女孩对他的行当很是清楚。她的父亲，也曾经干着和挑夫一样的活计。

　　只是，他跟她换那些红绸，又要做什么呢。

　　女孩想不清楚，又或者她不愿意自己去想清楚。她将灯芯草浸进灯油里，轻轻抽动拇指挑一挑，灯花也跟着风挑一挑。

　　隔壁的戏台搭起，本地戏长长的唱腔里婉转着温柔。

　　女孩玩弄着她的盖头。再不久，这块料子将要没过她的头顶，将她的整个世界蒙住。究竟揭开时，又会是怎样的迷局。她很害怕。

　　但是它的柔顺和价值安慰了她。

　　这让她在面对未知时，多少有了那么一丝底气。

　　是啊，他们甚至愿意用这么上等的布料来给她做嫁衣。

　　炒熟的糯米变得圆圆胖胖，糖的温热和甜腻占据了空气。

　　她收拾完这一切，已经接近三更了。只是，要将一整块冻米糖分开，光靠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件事由父亲来做，也会再由丈夫来做。甚至，她的丈夫会厌倦这种传统的制作方法，直接从街头买来。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她有些焦急。

　　比想起自己年初就要嫁人了还要焦急。恍恍惚惚地。

　　红绸在油灯的光下闪烁，油亮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她将糖块分好，新年的爆竹声还在耳边吟啸，就像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再也跑不到尽头。

　　破晓的晨雾里，挑夫的身影落在小村的尽头，女孩蹦蹦跳跳地迎上去，羊角辫上扎着两条漂亮的红头绳。她愣愣地回过神来，喜庆的颜色下，自己已经被苍白的糖浆覆盖。像冻米糖一样，慢慢冷却，甚至凝固下来。

　　再也，动弹不得。

　　一滴眼泪，顺着红绸上滚落下来。

　　挑着灯芯草的父亲再也不会出现了。

　　当新年的尘屑落尽，她也终于要穿上那身嫁衣，成为谁家的新娘。

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