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心散到宁州知府高均益府上时,我非常不幸地再度撞见他。
我蹲在屋脊上,素衣若水,他站在房檐上,白衣胜雪。
我们视线交织,同行见同行,两眼泪行行。
我说:你胆子变大了啊,偷东西也敢白衣飘飘。
他说:今晚只是踩点。
我若有所思,他又说:如果可以,顺便下手。
我继续若有所思,他果然道:既然你在,你偷,我看你偷。
我说:你是不是也看这位高知府不顺眼?
他笑:是。
于是,我们默契地把高府闹了个鸡飞狗跳。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如手足。
当我偷到燕州知府再再次遇见他时,我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他心有灵犀地点点头。
开锁。
盗宝。
5
我们的通力合作持续了两个月,有点小钱的知府都被偷光了,剩下的都紧紧捂住自己钱袋。我的名声越来越大,神偷之名总算实至名归,居然还有人说我劫富济贫,乃为侠盗。
鬼才侠盗,天下第一神捕跟旁边盯着我敢多拿吗?每次也就摸两颗宝石一粒珍珠什么的意思意思。
那我为什么还要和他合作?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偷东西的时候有天下第一神捕帮你望风,多踏实啊。
话说回来,齐寅那小子肯定比我更适合当神偷,你没瞧见他上梁揭瓦的利索劲儿,区区捕头太委屈了。
眼瞅着我的小宝库越来越丰盛,足够我吃喝玩乐大半辈子,于是我对他说:我不想干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刚偷完海州知府,正在路边小摊吃担担面。
他一愣,没事儿人似地一抹嘴说好,你把以前偷的那些东西交出来吧我还要收回国库。
我血气上涌把碗一砸说那是我的私有财产是我辛勤劳动的成果你凭什么要回去!
说完我跑了,他没追上来。
我正纳憋这小子怎么敢大半夜放一姑娘上街,就远远听那小摊老板喊:我这青瓷碗是前朝皇上微服私访时用的,五百两银子!
6
海州知府贪污受贿察实,行刑那天我正坐在京城楼记老茶馆里喝茶。
没错,我回京城了。
我和齐寅偷过的知府全被押进刑部大牢,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如我,当然立刻明白怎么回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朝皇帝是景国新帝,拿那帮贪官开刀是迟早的事,传统嘛。
我前脚偷完,齐寅后脚就以捉贼为名进行调查,再“顺便”发现一堆不符合他们俸禄的金银财宝,这已经足够定死罪了。
好阴险啊好阴险。我一边摇头一边叹,最阴险的是齐寅那小子,利用完我之后一点也不知恩图报,到处下令通辑我。
我不过就拿了一颗辟尘珠一只绿玉瓶一面寒烟镜一枝紫凤钗一盒胭脂粉而已,都是女孩子的必需品啦,怎么可能还他!
所以他满天下追我满天下逃。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逃回了京城。
我在京城吃喝玩乐偶尔凑热闹看斩人,大半月在无所事事中度过,但是天子脚下,贪官案方兴未艾。
这次要对付的是京城萧府。萧府荣华五代,出过两位贵妃。现在的家长萧淳风是我朝左丞相,其幼女萧莺因与长平公主交好,赐号乐舒郡主。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好歹我也是神偷,连这都打听不到我还混个屁。
据说为了对付萧淳风,齐寅已经备齐证据,萧莺亦被囚于宫内。
谣言漫天,山雨欲来,我不动声色,仍旧在楼记茶馆喝我的茶。
第三杯茶下肚,齐寅那小子终于出现在我视野里,一身常服,腰悬佩剑,长身玉立,英姿勃发。
我笑颜微展,向他招手:好巧。
他看到我,怔了怔,快步走至我跟前,黑眸微沉:你在等我!
我叹了口气。他不知道什么叫矜持吗?虽然与他走过夜路无数,今天却是第一次在太阳底下见面呐!
他放肆地盯着我瞧了半天:你不逃?
我绽开一记笑颜:君要臣死,臣不敢不从。
没有必要隐瞒,我就是萧莺。他应该知道我身份,否则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和小偷之流同谋。
我师傅便是那隐居山林的神捕。
偷那些知府,是皇命。
我师傅在成为神捕之前其实也是神偷。
神捕和神偷,通常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哪天齐寅变成神偷也无可厚非,所以他背叛他的顶头上司的时候,我没有惊讶。
他对我说:你不用那么傻的,你可以逃。
我笑。
他顿了顿,补充:大不了由我来抓你。
保证每次都放我一马?我仍笑。
他点头。
我叹:不是不想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说:你可以去商国,景国虽强,商国亦不弱。
我摇头:景商素来交好,皇上早有意将长平公主许以商国太子,姻联两国。
联姻?他皱眉。
我颔首。
他转身,飞快地奔下楼去。
我看着他仓促的背影,有些失落。曾经,景国的利益让我们合作,现在,亦是景国的利益让我们敌对,真讽刺。
我呷完最后一口茶,拍拍手,打算走人。
他却又跑回来,将一封信箴塞在我手中:你若能逃去商国,将这封信呈与商国太子,他定会保你安然无恙。
我接过那信,狐疑看他:那我父亲怎么办?
他摇头:你父亲权倾朝野,念新皇根基不稳,暗通各州知府蓄意谋反,是死罪。
诛连九族?
那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你私放罪臣之女,不怕皇上责罚?
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无所谓!
我抿起唇,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在融化。
7
如君所愿,我逃了。
我在民间消失的第三天,萧淳风及其家族党羽统统被押进天牢,听候审讯。
一个月后,长平公主远嫁商国,皇帝大赦天下,萧府承恩,未得灭门,但经此一役,萧氏家道必然中落。
我最后一次见到齐寅是在天牢。他蹲在牢房里,我站在牢房外。
他是商国奸细,那封信是证据。
商国垂涎景国久矣,但先皇勇武,商国只能伺机而待。如今商国国力渐强,而景国新皇天威未盛,商狼子之心蠢蠢欲动,这齐寅便是来探路的。
他抬头,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叹:只怪你太托大,齐字拆开为刘,刘是商家皇族之姓,寅排第三,皇族老三,齐寅齐寅,可不就是那位以行踪诡异著名的三皇子刘宣么?
他冷目微凝:既知我身份,为何不送我回商国?你不是已经与我大商联姻了么?
我只笑不语。
他眸更冷:景国想发动战争。
我赞赏点头:十年之内,必有战争。所谓联姻,不过是麻痹商国的政策罢了。
远嫁商国的那位,也不是真正的长平公主了?
太子之妻是乐舒郡主萧莺。
她竟然愿意?
她不能不同意,因为萧氏满门性命都在皇帝手中。赦免是假,威胁才是真。
那你是谁?
我?我一怔,抿唇道,我是长平公主,云瑾。
他闭起眼睛,不再言语。
我推门而出,心中一阵刺痛。
或许,有那么一点喜欢。
他对我如是,我对他亦如是。
8
“长平公主”已经远嫁商国,当然不可能再出一位长平公主,于是我向皇兄请命,要求舍去皇族身份,隐居民间。
皇兄泰半知道我心思,点头长叹。
可惜我没能如愿,我在宫中收拾细软时只觉颈后一热。
我是神偷,轻功一流,但并不代表其他功夫也是一流,所以我很干脆地昏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马车正往北而行,路边高山巍峨,树木葱郁,看植被已出了景国。驾车的是齐寅,哦,应该说是刘宣。
我不动声色地揉揉后颈:逃出来了?
他波澜不惊地答:稍微花了一点时间。
现在怎么办?
先绑你回去再说。
若我不愿呢?
我能在皇宫来去自如。
我翻白眼。
景国现在敌不过商国。
我再翻白眼。
他又说:神偷总逃不过神捕,(小小说精选)你当偷儿的时候,早该觉悟的。
我语噎。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我是皇兄甩出的美人计,关键时刻牺牲皇妹,一直是景国秘传绝杀。
不过,偶尔被人牺牲一下感觉也不坏。
天下太平,比翼齐飞,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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