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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乔木尽朝歌

时间:2015-12-02  阅读:  作者:喬恨晚

  【楔子】

  最后一次见到乔楠是多少年前的事,朝歌已经记不得了。作为一只山中灵气凝成的精魄,记忆差些似乎也是理所应当。仰面躺在树上,随意搭下条腿晃晃荡荡,她的眼神有些迷茫。

  “乔楠……”

  她对他的印象或许并没有那么深,也并不想念。

  就像一直想着一件事情的原因可能只是一直想不起,她对他亦不过如此而已。

  关于那个男子,乔楠,她唯一深刻的印象,只是那时的自己并不喜欢他。于是,在一段时间的刻意接近之后,她轻轻巧巧便要了他的性命。

  •   可不知怎的,现今每每夜深,她的脑海里却总浮现一双含笑的眼,那双眼眸如星,旁的却模糊不清。明明她一点儿也不想他。

      晃着的腿不知道何时停了下来,直直垂着,腿边轻纱却如云烟一缕随风散开。

      朝歌睁着眼睛望着天,不言不语。

      走了人世一遭回到林间,说来,其实现在的朝歌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只除了一点——

      如今在看到山中楠树的时候,偶尔她会失神。

      这一夜山中幽寒,雨落得很大,一颗一颗砸在地上,不一会儿便聚起一个个小水洼。在朝歌冗长的记忆中,从未见过那样大、那样冷的一场雨。

      从山洞奔至楠木林中,她的手指微颤,抚上树干,声音极轻极缓:“嘿,你知道吗?活了这么久,只有一个人那样真心的爱我待我,而我害死了他。”

      暴雨如瀑,无人回应,朝歌在树下淋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她下山离去,再未回来。

      【第一章】

      朝歌是一只魑魅,山里灵气孕育出来的精怪,若无意外,她本该同所有的魑魅一样,生死山野、不晓世事。可她倒霉些,山中所有精怪都晓得,她曾被一道士收入法器,捉走离山。

      凡世一遭,匆匆而逝,时过境迁。

      再出山来,尘世已经变了几遭,朝歌望着四岔交叉的路有些陌生。可纵是这样,冥冥之中却似乎有什么东西牵引着她,向某一条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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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朝歌寻到阮笙,那时,对方抖着腿,模样闲散,看上去很不靠谱。朝歌皱眉,却不成想那女子竟随意地唤着自己的名字,然后问出那句话——

      “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人皆是因为心底放不下的执念,但每个人所求的却都不一样。”斜倚高坐,阮笙微微勾唇,“朝歌,这是你第五次来寻我了,你知道么?”

      “第五次?”

      阮笙一顿:“啊,是了,每次他一死,阿楚便会消失,任何记忆都留不下。偏只尘埃落定之后,你才晓得后悔。”说着,阮笙轻叹,似是遗憾,“那么,我便让你看看前事,如何?”

      话音缓缓落下,巨大的能量场在小小水榭中聚集,朝歌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感到脑中一懵,无数的画面争着涌进来——过往种种如车水马龙在眼前渐渐浮现,流年似锦,他们却无数次擦肩而过,生离死别。

      朝歌眼帘轻颤,就此陷入一场醒不来的梦魇,却不防这时一个声音轻轻飘至耳畔,有魔力一般,将她从梦魇中拉出来。

      阮笙抬眼:“你要穿梭时空回到过去,这是逆天的事情,而想要改变历史则更是逆天。”说罢一顿,“许是这样,你回到过去数次,可每一次的结果却都不尽人意。”

      传说每隔千年,既生魄的光华能量在某一时刻便会爆发,若是恰逢因缘,甚至会让此时出生的生灵拥有非凡的力量。

      一般来说这样的人都很低调,阮笙却不,她凭自身能力与人交易,只要那人肯付出代价。

      “我同你做生意的次数最多,但要说代价,你却是再付不起了。魑魅生有五魄,前边,你已经给了我四魄,若再交易,恐怕撑不到结局,你就消失了。”

      抬眸,朝歌惨白着一张脸,眼神却坚定。

      “我来就是与你做交易的。我同你换,不论结果如何……不论,有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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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笙摇头:“你果然这样选择。罢了,这一次,我不收你精魄,你便拿出百年阳寿,让我和天命司做个交代吧。”停了停,阮笙眨眨眼,“就算是买四送一了。”

      【第二章】

      长街之上,女子微微发着呆,看上去有些茫然。

      青萝长衫,素色面纱,这个女子便是朝歌,再次回到二十年前的朝歌。又或者,现在该叫她阿楚。其实阿楚这个名字远比朝歌有意义,它陪了她走过四次新的人生

      阿楚低眉,扶了扶面纱,慢慢往前走去。她并不想戴这种东西,但若不戴,惹来的便不止奇怪,而该是嫌弃。毕竟在初初见到这副皮囊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难看。

  •   她想改变过去,阮笙便带她回到这里,但每个世界总有自己不容打破的规则,而这里已有一个朝歌了。

      失了容貌,失了声音,付出这样的代价,她终于换来一个存在。

      正是这时,一个推着柴火车的汉子往前撞来,阿楚一时反应不及,整个人就这么顿在原地。汉子原是不经心,却在抬头擦汗的时候忽然看见她,惊愣之下急急转开,不防间脚底一个打滑便往旁边侧去,失了支撑,柴火车就这么跟着往边上一倒……

      顺着柴火车倒下的方向,阿楚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惊慌之下行动先于反应一步,直直便冲过去——

      虽非凡人,但如今的她早失去了魑魅的灵力,柴火车不轻,为他挡了这一下,她也不禁倒吸口气。

      可便是吃痛,阿楚的第一反应却还是转身看那人的情况。男子眼角泛红,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因那一推,他顺势就倒在一旁昏了过去,像是喝醉了。

      仿佛周围的喧嚣与汉子都叫骂在这一刻都归于静谧,阿楚伸手轻抚男子侧脸,开口,却只发出一个沙哑的单音。

      即使不能相认,即使没了容颜和声音,可就算是这样也真好。

      阿楚笑笑——

      乔楠,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在成为阿楚之前,朝歌并不在意皮相。魑魅生命冗长,看过太多的红颜枯骨,转瞬即逝。只是,在安置好乔楠后,她站在榻前顿了很久,却终于在他眼帘轻颤将要睁开的那刻跑出去。

      她不在意皮相,却害怕他在意。

      仓促间,她没有注意到门口那个熟悉的影子,只在跑出门的时候隐约看见门口有个女子,轻纱衣裙,身姿窈窕。

      游魂般晃荡在街上,她想起曾经的事情。

      那是二十年前。彼时,被道士捉走的朝歌因缘巧合被人救下,那人名唤乔梓,在救下她之后,乔梓夺了道士法器,以此要挟她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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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报恩,一是帮他争夺家产,一是毁了从小压制他的大哥。而那个事事胜他的大哥,自然是乔府

      纵是神仙精灵,也难以逆转命运的轮回,也只能在一次次轮回中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去、疼痛、纠结……细细碎碎、平平淡淡的叙述,却宛如细雨在深夜里敲打窗棱,一丝丝的浸润,渐渐的将故事浸入人的心头,让人难过,让人难忘。

      顺位的继承人,也被誉为当代不世出的英才,乔楠。

      启唇,发出的却是低哑的咿呀声,那样没有意义的音节,哪里听得出她唤的是什么。

      阿楚顿住了脚步,抬眼远眺,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压得极低。

      从前的朝歌从未见过乔楠醉酒的一面,在她的记忆里,那个男子永远都是处变不惊的模样,今时回来,倒是有了新的认识。

      对于喜欢的人,总想多多了解,而今她又多看到了他的一面,真好。

      阿楚想笑,却在勾起嘴角的那一刻微抬了手,轻颤着捂住脸……

      然后,有几滴晶莹溜出了指缝,最后滴落在地上,碎了。

      她压抑了喉头哽咽,嘴唇无声地张张合合,可因被面纱掩着,谁也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第三章】

      墙旧了,岁月在剥它。

      爬山虎青翠着,年复一年,却终于不是他们一同看过的那一片。

      阿楚站在石桥旁的酒家门外避雨,却不想,竟在这里再次见到乔楠。唇角仿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在主人还未回神之际便自己弯了弯。可下一秒,那个笑又直直僵在脸上。因为接下来看到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石桥上的女子一身轻纱衣裙,容貌生得极好,她撑一把绢面梅花伞往这边走来,面上含笑,一双眼却微凉。那是当年的朝歌。

      “公子衣衫尽湿,可要来伞下避避?”

      想了想,乔楠终于还是摆摆手,开口想说些推拒的话,但女子见状,却忽然眉眼弯弯,笑着截住他的话:“公子今日倒是清醒得很,不似前些时候醉倒在街上,那时将公子收拾妥帖,真是费了我好大的力气。”

      乔楠愣了一愣:“那一日,是你?”

      女子笑笑不语,只是伸手将伞移过去了些,待她再次抬眸,那一刻,不远处的阿楚清楚看到她眼里闪现出一瞬的光华。

      乔楠似无所觉,却在接触到她目光的时候顿了一顿,再然后,他的反应已是大不相同。他接过伞柄,笑意温润:“谢姑娘借伞,举着手累,这伞便由我来撑吧。”

      接下来的故事朝歌都是知道的,自与她相遇,三个月之内,乔楠便会死去。

      她对感情后知后觉,但总算懂了,既是懂了,便不想再那样痛第二次。这一刻的阿楚近乎癫狂,她不顾一切冲上去抓住乔楠手腕。

      只是,刚想说些什么,眼前女子却忽然望她一眼,眸色深深,不过顷刻而已,阿楚便失了言语顿在原地。阿楚眼神空洞,面色木然,心里却清明。

      因她忽然想到,那时候的自己还有着魑魅的灵力,而这些灵力不止能蛊惑人心。

      接着她听到了那女子的声音:“婢子无礼,许是担心我,若是惊扰了公子,还请莫怪。”

      阿楚不知自己是怎么被她带过来的,睁开眼睛却看见屋内昏暗,唯有一点烛光随风跳动,诡异而阴森。看着曾经的自己点好灯后转过身来,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便有些紧张。

      “你是谁?”

      她不能言语,手指轻颤着摘下面纱,比出一个唇形,说的是“阿楚”。

      “阿楚。”朝歌皱眉,不久又轻笑,“虽说看得出你很在意乔楠,但如果你再这样打扰我们,我不保证你的安全。我的脾气不好,在心烦的时候,可能会咬人。”她的眼神瞬了一瞬,“像狮子见到猎物那样咬。懂了吗?”

      桌案上凭空出现一副纸笔,烛光下,阿楚眸色深深,下笔有力:“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若你真的这样做,一定会后悔。”

      “后悔,这是威胁还是警告?”女子勾唇,环臂望她,“到底谁会后悔,走着瞧吧。”

      未知的事情都算天机,一旦泄露,可能会让故事原本的走向发生改变,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阮笙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敛了笑意,一派严肃,让她想忘也忘不掉。

      阿楚抿紧了唇,她不是不愿说,可这是最后的机会,容不得半点意外。

      她深深望了曾经的自己一眼,思及从前过往,心境更加坚定。

      哪怕曲终人散,她不会让他再因她而死。

      【第四章】

      春末夏初,这样温暖舒适的天气适宜任何东西生长,不论是花草树木,还是心底情思。

      芳草漫漫,女子在前边跑跳着,笑意明媚,她的身后跟着一个男子,一路之上,男子虽偶时抱怨,却也是眉眼弯弯,由此便可知他并不是真的不耐。

      不知过了多久,遇着一丛明花娇艳,她终于在这里停了下来。

      “不跑了?”乔楠望着女子微笑。

      “这花开得这么好,跑过了多可惜。”说着,朝歌侧头眉弯。

      这是曾经的朝歌第一次对他下药,药粉是乔梓给的,说是能让人上瘾,接而失去生命。

      因是初次,朝歌并不熟练,只在他为她摘花的时候仓促在糕点上不均的抹上粉末。他将那一簇花整理好,抬眼便看到她递来的糕点。

      躲在一丛矮树后边的阿楚见状,眉头紧蹙,将唇咬得死紧,在看到乔楠接过从前的自己递给他的糕点时,心都要跳出来。

      “给我的?”乔楠的声音带了笑意,将糕点捧在手里,惊喜似的,“特意为我准备的?”

      朝歌微微颔首,见状,他爱怜般伸手为她抚去鬓间落花,但很快便移了视线,惊讶似的望向她的身后,“怎么会有这样颜色的花!”

      阿楚没有回头,她记得极清,那不是什么花,不过是他看错的一只停在叶尖的紫蓝花蝶。

      可朝歌却转身去看,阿楚心底一紧,就是现在——

      她从树后蹿出,趁着二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速扑上去将乔楠手中的糕点打落。

      因为动作迅速无法收回,阿楚直直撞向乔楠,而乔楠似是反应不及,下意识便将一头撞来的人拥住……

      伏在乔楠怀里,阿楚的心跳得很快,多是惊讶。

      不是因为乔楠接住了他,而是在蹿出的那一刻,她分明看见,眼前男子趁女子回头的时候,动作迅速掰掉了抹上粉末的那一半糕点扔远。

      若是没有记错,那时的后来,当自己转过头来,乔楠已经将另一半糕点塞进了嘴巴,说话都含糊。

      阿楚不知道乔楠为什么那样做,却没有办法问他。

      华光一闪,她被朝歌以灵力制住。

      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尤其因为意识清醒,更像是魂魄受了囚禁。

      眼看着那男子被她几句话打发走远,阿楚抬眼,对上女子冷彻的眸。

      “以为人类胆怯,没想到,你却有这般勇气,敢和我对着干。”待乔楠离开之后,朝歌环臂开口。

      而阿楚望了一眼曾经的

      纵是神仙精灵,也难以逆转命运的轮回,也只能在一次次轮回中看着自己的爱人死去、疼痛、纠结……细细碎碎、平平淡淡的叙述,却宛如细雨在深夜里敲打窗棱,一丝丝的浸润,渐渐的将故事浸入人的心头,让人难过,让人难忘。

      自己,苦笑。

      “你刚刚为什么扑过去打掉那些糕点?”朝歌环臂,想了想,“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我不止知道很多事,甚至也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事。”阿楚眸色认真,虽只能比出口型,但那表情却坚定,“再伤害他,你一定会后悔。”

      可朝歌却不当一回事,“你不是我,怎知我一定会后悔?”

      闻言,阿楚一愣,不再言语,只觉悲伤不已……

      我怎么会知道?我并不想知道的。

      我更不想,这一次的你依然知道。

      【第五章】

      案前的乔楠执笔平宣,曾经的朝歌除了任务和刻意亲近,并不喜陪他。可现在,阿楚费尽力气潜进乔府,却只安安静静藏在窗外看他。

      记忆中的男子不喜欢与人接触,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每每有生人触碰到他,总会状似无意拍拍衣服,却会因为她的一句话陪她去了花灯会,在台阶下一把接住不小心跌落的她。

      烛光下边,阿楚看他待得墨干便拿开镇纸将纸摊起,听他读着纸上字句:“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稍慢他一拍,阿楚随他念出那句话,她虽开口无声,但和着他一起,莫名像是情人间的低语,让人觉得温暖。

      这时候亲随进来,呈上一份密报立刻躬身离开,阿楚不知写的是什么,只看见乔楠的眉头忽皱起来。

      看完之后,乔楠刚想将密报凑近烛台,却是这时,一顿,眸光凌厉像窗外望去:“是谁!”

      阿楚一滞,站直了身子,或许因为半蹲太久,双腿有些发麻,于是不防脚步一斜便磕在窗沿边上,额角顷刻流出血来。

      乔楠闻声快步过来,在看见她的时候明显地愣了愣,隔着一个窗子朝她问话:“你是朝歌身边的那个丫头?”

      阿楚不语,只呆呆望着眼前男子,额角的血就这么顺着面颊流下,很快濡湿了素色面纱。

      乔楠看着,不禁皱眉:“你受伤了。”

      ——你受伤了。

      事实上,这是她听进去的最后一句话。而在这之后,她是如何进的屋子,是如何坐下在桌前,他又是什么时候拿来这些药给她擦,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是回到现在以后,乔楠第一次这么看她。室内静谧,只有他们两个,而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阿楚贪恋这样的感觉,却在乔楠伸手欲摘取她面纱的时候忽然回神。

      其实,在为她上好药包好伤口之后,乔楠便一直在唤她,只是她一个劲看着他发呆,怎么也不理他。不论是谁,被这么认真的眼神一直看着总是很尴尬的。

      轻咳一声,乔楠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余光瞥去,他忽然觉得那块被血染红的面纱很是碍眼,于是便想为她取下,却不想她竟那样激烈地捂住了它。

      乔楠微愣:“在下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姑娘这面纱……”

      阿楚飞快地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乔楠却只是满面疑惑地望着她。

      稍稍冷静下来,阿楚四望了一下,在桌案上看到纸笔,于是快步走去,像是想对他说些什么。只是,乔楠见她走向,余光瞟到桌上密报,忽然一把扯住她的手。

      他扯得突然,力气很大,将她拽得生疼,眼泪都要流出来。

      阿楚愣了愣,乔楠却只顾着快步走向桌边,随即动作迅速拿起密报凑近火烛,任火舌寸寸舔舐上来,火光映在他的眸里,莫名失了温度……

      因离得极近,顺着他的动作望向那张纸,阿楚隐约看见火光里残缺破碎的文字……若是没有看错,上面写着的该是乔梓同朝歌定下的计谋。

      待得信纸成灰,乔楠回身,正正对上阿楚一双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

      “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朝歌。”乔楠的声音微冷,“记住了?”

      ——记住了?

      这句话,怎么会是你来问我?

      乔梓的那些计划,你既是知道,那么你不该死在我的手上。

      阿楚颔首,眼神却悲伤。因是深恩负尽,故而一度飘零,是她活该。但他不该。

      乔楠,从前的你究竟瞒了我些什么?

      【第六章】

      那个问句,乔楠最终也没有回答她,因她根本无法开口相问。于是到了终了,他也只是唤来暗卫将她拖离出去,没有心思听她半句。

      而之后阿楚再想混进来,却是很难了。

      庭院深深,云波泛冷。

      轻轻为身侧的朝歌披上外衣,乔楠的笑意依旧温柔,神态却疲惫:“近日天凉,你不必日日过来,我这小院背阳阴冷,怕你受不住。”

      朝歌闻言笑笑,说着虚伪的体己话,这时,一阵风吹过,她忽然发现在树影后面给这边打手势的乔梓。想来是找她有事商量。

      见状一顿,朝歌恍若无事般拿下那件外衣披回乔楠肩上:“成天在小院里边呆着也不知出去走走,这样怎会不觉得冷?唔,忽然想吃巷口的桂花丸子,香香甜甜的……”

      轻轻敲了她的额头,乔楠笑得无奈:“知道了,还要多淋糖油对吧?”

      朝歌一脸满足地点头,见状,乔楠做出一副认命的样子。

      只是,他走到门口,反回来又看了朝歌一眼,见朝歌眉眼弯弯冲他摆手,这才转身离去。

      而在他气息消失在附近的那一刻,朝歌面上的笑意霎时淡下。

      藏匿于门外目睹这一切的阿楚即刻跟随乔楠而去。

      街角处的小摊边上,女子拽着手中之物,满面犹疑。那是阿楚。

      念及上次乔府之事,阿楚有些犹疑,像是惹了主人烦心想去讨好却又不得要领的小宠,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紧了紧手中信封,她深深呼吸,像是努力地在给自己勇气。

      随后,阿楚快步走到乔楠身前,坐在他对面的小凳上,动作迅速拿出一封信。信上写着的,都是她想对他说的话,无关前世今生,只关如今景况,只关这一世里她对他的爱恋。

      那是她从前欠他的感情,也是她的心意,只要他看了就会明白。

      可是,瞥了一眼那封信后,乔楠没有接。

      好不容易攒出的勇气都化成了惊慌,乔楠见着女子这般模样也不动,只在她动作笨拙拆着信封,像是想把那封信摊开凑给他看的时候略略开口:“你有话同我说?”

      阿楚一顿,抬眼,飞快地点头。

      乔楠眸色微冷:“不是你想说,我就必须要听,可若你愿意听我一句话……这位姑娘,念在你是朝歌亲侍的份上,我可以不说那些不好听的,但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也许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因此冷硬,乔楠缓了缓神色:“我不知你是什么目的,却希望你能答应,如此可好?”

      如此可好?当然不好!

      “乔楠,你以为自己知道朝歌的事情,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可其实,你什么都不懂……”

      她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磨破了皮,却仍旧一笔一画在木桌上沉重地写着。

      也许是字里的悲戚太过浓重,便是乔楠都不由得一惊,潜意识觉得,似乎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凄楚的言语。他心底惊讶,面上却不显,“你想要我懂什么?”

      很多,我想要你知道的,很多很多……但乔楠,我该怎么和你说?阿楚抬眼,眼底满满的期望,却不防对上那双寒冰一样的眸子。

      那一瞬间,她仿佛一下子失了力气,缓缓放下手,那封信拽在她手上,被捏成了一团。

      阿楚低眼,脑海中闪现一系列的过去,那是相思与痛失,支离破碎。而待得收拾好心情再抬眼的时候,男子已经不见了,阿楚怔怔望着前边,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没关系,我会为你争取活下去的时间,这是我欠你的。

      可是,乔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连说句话的时间都不肯给,连这一封信都不愿接。

      乔楠……我只是有些话,想说给你听。

      巷口卖桂花丸子的小摊前边,一个奇怪的女子将脸埋在手里,肩膀微微耸动,像是伤心到了极致。

      这般模样,连摊主都不忍来赶走她,虽然她占了摊上一个好位置。

      【第七章】

      西风吹冷长安城,在这样的季节,似乎连太阳都是寒的。

      雪积满了枝桠,树下的朝歌披了件大氅,领口围了一圈雪狸绒毛,看上去得很是暖和。蜷在一颗大树边上,阿楚偷眼望着雪地中的两人。她想了很久,始终不记得自己曾与他一同来过这里,是以,今日会发生什么,她也一概不晓得。

      不过这样也好,细细想来,如今的景况和从前已是有了几处区别。她不知道那些改变是不是因为自己,却因这个而多了些信心。

      乔楠,你看,已经不一样了,结局也不会一样,我会救你的。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因我而死。

      朝歌眉眼弯弯站在树下,满面欢喜地朝他挥挥手唤他过来,却不想,他刚刚过去站定,她忽然笑开,眼底几分狡黠。乔楠一愣,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女子朝他扔来一个早捏好的雪团,那雪团打在他的左肩上,碎开白白一片,连他的发上面上都沾上了那些冰渣渣。

      阿楚没想到什么别的,在她的记忆里,过去的自己对乔楠从来没有感情,断不会做出这样没有意义却亲昵调皮的动作。在看见那个女子抬手的时候,她心底一惊,担心朝歌对他不利,下意识便冲出去想要护住他。却不想他在看见她的时候,眉头一皱旋即侧身,轻轻巧巧躲过了她的身子。

      阿楚一时躲闪不及,就这样摔在地上,虽有积雪,但地上的石头仍是磕得她生疼,可便是如此,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转头看他有没有事……

      然而,他却没有望她一眼。

      乔楠旁若无人,眸色温柔,动作轻轻为朝歌拂去发间肩上落下的薄雪,又执起她因捏雪团而冰着的手放在唇边呵气:“这么贪玩,着凉了怎么办?”

      闻言,朝歌似是愣了一愣,许久才怔怔抚上自己鬓发,那是他刚刚碰过的地方。

      “没什么的,不过玩个雪么,你怎么管得这样宽,还说教起来了……真是不解风情。”

      乔楠无奈笑笑:“是是是,我不解风情,不晓得玩雪的乐趣,只晓得在这样寒冷的天气,若能去曲阜楼喝一碗招牌的鱼汤去去寒,那真是再好不过。”

      朝歌的眼睛一亮,阿楚的眸光却渐渐暗了下来,连他们的话也都再听不进去。

      曲阜楼的鱼汤她是记得的,曾经的她很喜欢,那样的细腻浓香,光是想起来都让人回味。

      她的体温向来偏低,却原来也足够融化寒冰了……过了不知多久,阿楚身上的衣服都被冰水濡湿,又被冷风吹得贴在身上,而他们已经不在这里。

      站起身子,阿楚冻极了一样,站在原地紧紧环住双臂……

      乔楠,你对朝歌很好,一直很好,所以就算对阿楚不好,我也怪你不得。你知不知道,其实有一点,我很遗憾的。乔楠,我好遗憾,在一切都还允许的时候,我没有爱上你。

      可你不是很喜欢我,不会怪我吗?现在我想弥补,你却为什么不愿再给我这个机会了?

      【第八章】

      先觉亏欠,后觉爱恋,就算有感情也只是在离开之后才发现的。而之前,朝歌只是因乔梓用法器威胁她相助才留在这里。

      那时的乔楠于她而言只是一个任务,她甚至不曾真正在意他,更不必说察觉到他的隐忍。可是,现在想起来,心却揪着发疼。

      “又是你?”

      最近这个奇怪的女子出现在他眼前的次数越来越多,弄得他不得不加强乔府防卫,可不过安静了一段时日,今次,这个女子却又成功潜进来……

      书房里,乔楠看着眼前女子,眸色越发冷厉:“你到底是谁,来这儿有什么目的?”

      那一日湿了衣裳的阿楚在寒风中站了许久,身子有些受不住,到了今天也没有恢复过来。是以,便是仗着对乔府地形熟悉每日每日碰运气,但在这样的状况下能潜进来也还是不容易。本来是开心的,但见他满面冰霜,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于是乔楠便看见这样一幅情景,眼前女子原本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住,她带些苦涩地写道:“我前世欠你一笔债,特来偿还。”

      “前世,欠债……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样的鬼话?”冷笑一声,乔楠走近几步,“我知道了,你定是与朝歌有所不和,想借机报复她,亏得她还将你收在身侧。”

      阿楚的眼睛睁得很大,这么多天,这么多时间,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她想保护他,他却在明知一切情况下仍不管不顾,不听不信。有时候,她真的想把一切说出来,全都说出来,可是……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因有轻纱覆面,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分明看出她笔迹凌乱。可纵是下笔凌乱,她的眼神却坚定,黝黑的眸子里似乎藏了很多东西,叫人心慌。

      乔楠见状,莫名的烦躁,他眼神狠戾,只那一眼望去,便封住她所有想“说”的话。

      他沉了声音:“不要再来了,否则,我会将你以擅闯私宅的罪名移交官府,知道了么?”

      阿楚紧紧握拳,指甲都掐进肉里,她的手心渗出血来,一点点滴在地上。

      也许是身子不适,也许是头脑昏沉,也许是委屈到了极点……

      这一瞬间,阿楚只觉得心底有根弦绷断了,她抬头望他,突兀地

      笑出来。

      “你讲得没错,我就是与她不和,单只看着都觉得碍眼。但我是她的亲随,想做什么都容易得很,你既然这么重视她,最好听我的,不要再……”

      不要再什么呢?也许是他的眼神太过冰冷,连她的血都被冻住,阿楚写着,忽然停下,望了一眼已不再留血的手心。

      她的眼神暗了暗,微愣之下,一个不防,便被他唤来的侍从架住双臂生生拖了出去。行至乔府后门,朝歌被那侍从一推便倒在地上,原本便受了伤的手心被碎石硌得更是血肉模糊。

      而那个男子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满目森冷:“找我说这些奇怪的话便算了,但朝歌,却不是你能动的。”

      阿楚倒在地上,那一瞬间,她忽然笑着流出泪来,拳头握得死紧,却没有半点声音,黑发覆住面纱,掩住所有情绪。

      她想,这一切的一切,果真是一个巨大的轮回。

      做错了事,伤害了谁,总有一天,老天要与你讨回来,连本带利。

      【第九章】

      阿楚以为自己回来就能改变一切,可事实上,她什么也改变不了。如今离他生命终结的日子只剩半月,而她什么也不能做。

      靠在床榻上微闭双眸,近些日子,因为脑中积血压迫,乔楠的眼睛已不太能见光。身侧递来一杯茶水,乔楠望向女子,虚了虚眼,模样呆愣,像是有些怔忪。

      “方才见你咳了几声,应是渴了吧?”朝歌一脸明媚,“先前有些烫,现在放得温度正好,快喝了躺一躺。”

      乔楠接过那杯茶水,微微睁开的眼睛像是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湖面,泛起波澜。如今他已是药石枉医,命不久矣,那人还这般不放心,委实高估了他。

      “怎么不喝?”

      顿了顿,乔楠浅笑,神色温和一如既往,将茶一口饮尽:“最近精神差,容易失神,很多事情都是做着做着就发起呆来,倒是没什么别的。”

      因为体力不支,近日的乔楠说话总有些断断续续,语速很慢。

      朝歌接过空杯,暗暗舒了口气,随即为他理了理略微零乱的发,“既是这样,便休息一会,你看起来确实有些不精神。唔,你向来浅眠,那我就先出去了。”

      说着,朝歌转身便欲离去,可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假若一个人看似毫无缘由却一直死心塌地的在帮助另一个人,朝歌,你说那是为什么?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会不会是被人威胁?

      “哪有什么毫无缘由的东西……除非,是感情?”

      女子回身,微微歪了头,模样十足的天真,答案却让他一愣,连后半句被她截断的话也忘记问出来。

      是感情吗?他竟从没想过。但片刻又低头笑笑,顿了很久,乔楠将手覆在眼上:“感情似乎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那么,朝歌,假如……只是假如。假如你有一个喜欢的人,但他一直在利用你,知道之后,你会离开吗?或者,如果你的身边还有那样一个人,他心甘情愿被你利用,你会选哪一个?”

      当时的朝歌对于感情这种东西并不算了解,那话里的深意她甚至都没得听出来半分。于是顿了很久,始终不曾回答。

      在乔楠看的认识里,不回答代表的不是默认,而是那个答案不会是问问题的人所想要的。

      “你会选你心底那个人,是吧。”

      朝歌仍是没有听懂,模样有些迷茫,“你在说什么?”

      乔楠摇摇头:“没什么,只想说我也是,不管是和什么作比较,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那时的朝歌并不知道,原来乔楠一直到最后都只是照顾着自己,不提其它,竟是误会了自己。他以为自己为乔梓办事是因为喜欢,却不知是那人拿了法器威胁她。

      那时候的朝歌,对她而言,生死是天大的事情,而如今的朝歌……

      躲在门外角落,听着听着,阿楚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乔楠,你说的没错,我会选心底那个人。若能早些认清这些感情,不论怎样,我一定会选心底那个人。”

      轻轻的话语,还未出口便随风便散了,传不进他的耳。

      【第十章】

      月夜无星,阿楚坐在榻边望着乔楠,掰开他的嘴巴,将好不容易偷到的解药给他喂下去。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做到这样,总归是比起以前有些进步。

      望着睡着的乔楠放在被子外边冻得发红的手,阿楚动作轻轻,为他将手放进去,随后又掖了掖那可能会漏风的被角。

      夜半,他似是梦魇,唤着她的名字,阿楚一慌,连着应了好几声,但都是喑哑的“呀呀”声。那人听不见,最后是从一身冷汗里惊醒:“朝歌,朝歌?”

      他唤了几声,阿楚能在他梦话的时候吱呀几声,却不敢在他清醒的时候予以回应。

      他很讨厌她,若不是心爱之人,比起她来,恐怕他更希望的是没有人在这里。

      无神的眼就这样垂下,乔楠苦笑,“还是走了吗……”

      阿楚比出唇形回应,“没有,我在这里。”

      乔楠抚额,忽然像是松了口气,“走了也好,你走了才好。”

      “总这样口是心非……我走了,你明明很难过。”

      缓缓沉下身子,靠在榻边,乔楠伸手去摸边上的茶水却摸了个空——他的眼睛已经瞎了。

      朝歌下的药起效果了,先是导致乔楠变瞎,接着很快他便会死去。

      阿楚看到杯子摆在桌上,于是起身,但不过刚刚起来,顿了顿又坐下,笑笑,面向他:“乔楠,茶水在桌子上。”

      没有摸到杯子,乔楠很明显的愣了一下,却终究只是淡定的收回手,拢了拢被子。

      这间屋子很暗,没有灯,没人来添,虽然主人也并不需要。

      “你昨日问我为什么连病也不治,却偏偏要郎中医好我的眼睛……”

      黑暗中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阿楚望向他,但他却似乎忽然没了说下去的念头。阿楚怔怔望他,暗夜里,他似乎只是一个虚影,可这样的虚影同曾经在山林间她看见的幻觉相比,实在真实太多了。

      “是啊,为什么?”

      明明该是两个人的对话,屋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顿了很久,他重新开口:“少时习医,这副身子已经空了,治不治得好,我怎会不知道。”

      说着,乔楠笑笑,气息却一点点虚弱下去——

      “可若是双目完好,我便能看见你……此时,我最想看见的,是你。”

      星夜薄薄,空气却带着压迫感向人袭来,厚重得厉害。

      当朝歌进来的时候,阿楚正伏在乔楠的胸口,安安静静,像是睡着了。

      “你看,我就说过,你是斗不过我的,他还是死了。”

      阿楚睁开眼睛,眼眸极深极黑,启唇,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

      朝歌走近几步,在瞥到乔楠的时候,她慌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一派镇定:“你是想说,我一定会后悔吗?”

      阿楚望一眼曾经的自己,她知道此时朝歌已经后悔了,朝歌原以为自己是不在乎乔楠的,但是看到乔楠再也不能对自己笑,再也不能用关切的目光看自己,朝歌已经后悔了……只是魑魅神思松散,怕还没有意识到。

      所以说慢热和逞强真是不好,太容易把自己推进深渊。

      收回目光,阿楚抚上乔楠脸侧:“乔楠,你看,我没有走,一直在这。”

      那只手动作温柔,一下一下摩挲着男子侧脸,像是在对待一件极珍贵的宝贝。

      朝歌看着,忽然就觉得很不舒服:“你在同一个死人说话?他听不见的。”

      屋内一室昏暗,朝歌不知为何喉头一哽,顷刻落了话音话音。便是那时,她突然看见阿楚的身上耀出一道极其亮眼的白光,强光中像是有磁力似的几乎是一瞬间就将朝歌吸了过去,很快朝歌与阿楚的身影合为一体……良久,白光消失。

      朝歌去哪里了?方才的白光……她怎会与她重合起来?这是怎么回事?阿楚还在因为这突发情况发愣,却忽然听见一阵轻咳,而这声音,似乎是来自那男子……

      阿楚伏在乔楠的胸口,突然感觉到身下微弱的起伏,她的眼睛不自觉睁大,泪水就这样一大颗一大颗地滴落下来,濡湿了他的前襟。

      光影飞驰,也许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巨大的轮回。但这一次,她成功了。

      【第十一章】

      改变过去是逆天的事情,而尘世之事,最是讲究平衡。倘若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活下来,那么,另一个长存世间的人,便该替他而去,连同曾经的那个存在。

      乔楠活过来了,因为这次朝歌终于在他离去之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朝歌后悔害死了乔楠,愿意并期望他让活下来。若非如此,一切又将重新轮回。

      可是一命换一命这种事,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救赎。

      当阮笙想到这一点,寻到阿楚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情景——

      小小的屋子里散落着荧光点点,每一点都是她,而榻边女子的身形已经接近透明。

      先前阿楚做的四次努力都没成功,是因为阿楚回到过去的时间有限,在朝歌后悔之前便因承受不住而消失。可这一次,阿楚拼尽了所有修为和信念,终于撑到了朝歌后悔那一刻……

      此时的阿楚,或者说是朝歌,她的模样呆滞,盯着自己几乎透明的手满面愕然,直到阮笙告诉她如今景况。

      沉默良久,朝歌的身子越发透明起来,她再次深深望一眼乔楠,带了不舍,满满的缱绻。

      顿了顿,朝歌开口,声音极轻,像是害怕吵醒了谁:“阮笙,既是我没有消散完全,那便证明我还有一魄。现在我同你做最后一个交易。”

      阮笙开口,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却最终只是看似轻松的微微勾唇。

      “不是每一桩生意我都会接。不过,你且说说看。”

      阿楚抚上男子侧脸,动作温柔,眼带笑意。

      乔楠,有时候我觉得这一生真是没意思,在不懂感情的时候遇见你,在深觉时失去……或许,因为你而消失,会是我繁复而冗长的生命里,唯一的光。

      “我要他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也希望他忘了我。”

      不仅是阿楚,还有朝歌。

      她晓得他的性子,晓得他的脾气,因为晓得,所以大概也能推算出他醒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可若是那样,那么她不希望他记得她。

      朝歌不是一个绝情的人,但这一次,她真是说舍就舍了,动作干脆利落,什么也没留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和追求,且往往有。只是,很多时候,凡人为之奋斗终生乃至以命相换的努力,老天只消一笔便可以将它颠覆个彻底。真是不公平。

      朝歌费尽心思要救乔楠,却不知道他早已病入膏肓,是个将死之人。

      是了,乔楠早被诊断时日无多。只是这个秘密被守得很好,乔府上下无人知晓。

      那一日醉倒遇见阿楚,正是确诊的时候。

      乔府繁盛,却最缺温暖,若是让他那些所谓家人若知他不久于人世,恐怕都能笑出来。于是,在醉酒昏迷被帮助的时候,他一边迷迷糊糊想着,自己反正要死了,这人真是多余,一边却被这突来的温暖感动到想哭。

      既是知道乔梓的计划,那乔楠当然晓得,朝歌的陪伴并不是因为喜欢自己。但他想,若她真以为自己是因她死去,或许日后想来会有愧疚,那便不会忘了他。

      溪头钓,涧边琴,坡上筝……虽然时间不多,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真的很开心,开心到让人哪怕稍稍想到,都不自觉笑出声来。

      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在所有开心的记忆里边,总是有那么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以各种方式打断他们的美好。这人真是奇怪又可恶,对一个将死的人,连这些温暖都要破坏吗?

      乔楠就这样走马观花地做了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显得真实而飘渺,他明明知道是梦,却还是心头一酸。

      明明是那样难过的一个梦,可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却什么都记不得了。只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乔楠想着,一个人走在街上,心神恍惚,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水榭。再往里边走去,高台上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见他进来,于是轻睥一眼。

      “你竟能寻到这儿、你是来找我的?”阮笙言语轻轻,只看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但是乔楠,你的生意,我不接。”

      生意,什么生意?乔楠一顿,却终究没有说什么,拱手做礼辞去。

      外边天光浅浅,身后幻影蒙蒙。抬眼,天气正好,叫人舒心。

      乔楠于是轻哧一声……自己怎的就被一个梦给影响成这样了?落下一叹,他抬步离去。

      离去之前,他想……那个水榭里的女子,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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