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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远的回忆(外二篇)

时间:2016-01-07  阅读:  作者:薛世明

  若说住宅是油田发展的写照,一点都不为过。亦如“干打垒”,已然成为一种精神传承。“干打垒”留给人们的不仅有“精神”,还有时代的记忆。油田开发伊始,职工住的是废弃的牛棚、地窨子——为解决居住困难,会战工委号召职工家属,艰苦创业因陋就简,就地取材盖“干打垒”。

  我父亲是老石油人,也就是油田职工俗称的“老会战”。父亲从齐齐哈尔来到油田时,是1963年,虽然,石油会战还在如火如荼,但油田职工多半已从地窨子搬进了“干打垒”。母亲带着我们,追随着父亲,在“干打垒”里一住就是十几年。八十年代初,虽然“干打垒”已逐步谢幕,但砖房依然紧张。我成家时,就借住姐姐的房子里。房子很小,连一张双人床都放不下。只好在单人的床边加块木板,白天放下来,供人走路。只有夜晚睡觉时,才把木板支起来。

  婚后的第二年,我才有了自己的小窝,是一间半板房。

  大多数油田职工都有住板房的经历。一定程度上来讲,板房是油田的一个特色。板房大多有很多扇窗户,夏天通风极好,但是,日头的光芒也会毫不费力地穿透板壁,进屋来乘凉。躺在床上,也会被晒得通身大汗,而且没地儿躲没地儿藏。冬天,尽管供气很充足,但板壁薄,所有的声响都会传进来。夜深人静,马路上偶尔有车辆通过,车轮碾压时的“空咚”声,仿佛是两把鼓槌敲击着心房。尽管窗户上都挂着碎花的窗帘,但是怎奈车灯和雪花联手作祟,把小屋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困意也就如一只惧怕光亮的蝙蝠,倏地飞走了。我在黑色的白夜里,捕捉来自天地间的一切动静。两只老鸹在杨树枝杈的窝里来回地翻身,偶尔也会有声“啧啧”的叫声;野兔倏地钻进了草丛,快得像离弦的箭;流浪的野狗蜷缩在供暖管线下,贴在包裹管线的玻璃丝布上取暖——最难忘的莫过于落雪的声音。雪花飘落时的声音神秘而又灵透,缥缈而又纯粹。

  大概雪一生下来,就饱经寒冷,所以雪特别喜欢温暖。一丝阳光,一缕热气,屋顶的积雪就不顾一切地化作温情的水,羞答答地溜进屋。雪在棚顶上慢慢地汇聚成水珠,床上方就得搭建起一个塑料布的棚子。即便不能肆意地滴答,雪水也会在屋棚画上一幅又一幅风姿绰约的“水墨画”。春风来了,屋顶上的积雪仿佛遇到了旷世的爱情,粉身碎骨地扑下来。而我们就如同住在水帘洞里,床上的那块塑料布换了又换。那时候,儿子还小,水成了他的玩具——他玩耍时咯咯地笑声,至今还在我的耳畔回响。

  •   在板房里住的时间不长,单位就分给我一套简易楼的一楼住房。那年,我正好三十岁。

      房子总共才20多个平方米,可是,我和妻却兴奋得好几宿都没睡着觉。住房虽然不大,但有卧室、客厅、厨房。布局合理又温馨。搬进新居时,正是夏天。一直就没住过像样的房子,这回终于有了固定的住处,还是楼房,心里那个踏实呦!特别是看到房子前还有个小院,我们就兴奋地盘算,就着主房的前门脸儿盖个仓房,把零散的东西和厨房移进去。明年开春,再到草甸子拉几车黑土,在院子里种上茄子、青椒、柿子、豆角、土豆,然后再在地边上种上几株姜不辣和向日葵。妻喜欢花草,她说一定留出一块空地,栽几棵好看的土豆花、芍药花、季季草、胭粉豆、扫帚梅……我们还算计着,种菜,可以减少花销;种花,可以没事儿就站在院子里欣赏。再养几只鸡鸭,明年就有蛋有肉可以吃。

      我是一个舍得使力气的人。秋天到了,那间兼做厨房的小仓房如期封顶。小菜园也垫好了,为了防止鸡鸭糟蹋菜园,我和妻还给黑黝黝的小菜园夹了一道三十公分的柳条障子。每到点火掌勺时分,仓房里就传来刀落菜板上的嚓嚓声,还有葱花爆锅的吱吱声。那浸漫到鼻腔儿的炖肉香味,也会从不大的窗户飘到院子,再从院墙飘到邻居家。那时候的肉可真香啊,只要一家吃肉,就满街飘着肉香。伴随着肉香,还有我边做菜边唱着的“美酒飘香啊,歌声飞”的歌声。

      第二年的春天,南归的燕子带来一缕清风,我们把蔬菜和花的种子坐水,嵌入了大地。我们像哺育孩子似的,为它们松土、铲草、追肥、打杈……儿子那年四岁,他也跟在我们身后忙乎着,一会儿提着一小桶水浇到地里,一会儿拿着小铁铲掘土——看着泥猴一样的儿子,我心里充满了喜悦和向上的力量。

      花开了,深红的土豆花,红里透粉的胭粉豆,随风摇曳的扫帚梅、爬满障子的爬山虎,节节拔高的姜不辣和跟随太阳转的向日葵……看着如同花园的小院,我们的心也喜滋滋的。土豆开花了,柿子坐果了,茄子结纽了;小鸡咕咕地叫着觅食,小鸭抖动着羽毛上的水珠,嘎嘎地叫着告诉我们,它们回来了——

      几年以后,油田先后建起了一个又一个住宅小区。职工们也相继搬进了新居,而且房间从四十几平米到如今的百多平米。我也跟随着油田发展的脚步,一次又一次地搬家。楼房的生活虽然方便了许多,可我心里,却总是念念不忘27年前的那个小小庭院,想着小院里鸡叫鸭鸣,花红菜绿。每每想起来,心里都痒痒的……

      落雪有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于北方,长于北方的我,对北方的冬天有着无可言说的喜爱。喜爱冬天令人神清气爽的冷风,喜爱曼妙多姿的雪花,更爱落雪时的声音——枯树,白雪,褐色的屋顶,再配上袅袅的炊烟,就宛若是一幅纯净的水墨画,而且这幅画里有着万千的情致,值得久久回味……

      这个冬天的脚步姗姗来迟,雪也扭捏着不肯露脸。都到了小雪的时令,寒风不刺骨,雪花不光顾还真有些不舒服。望着窗外的枯技败叶,我就犯起了嘀咕,心里琢磨着,别看老天现在含情脉脉,温柔得像个的女子,说不准转瞬就会变脸。果然,一夜大风过后,气温骤降。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大雪突如而至。温度表那条红线就像坠了铅块一样,倏地从零上滑落到零下二十度。瞬间,天地就银装素裹起来。走在风雪中的人,瑟缩得脚步匆匆。就连站在屋脊上鸣唱的喜鹊,也销声匿迹地躲进了窝里。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也蔫声不语地在屋檐下窥探。

      也就是说,寒风裹挟着大雪张狂骄矜,肆虐地掳掠一切生灵。

      下雪了,我的耳朵就格外灵敏起来。在我听来,雪花飘飞在广袤的空间与风的碰撞,是来自上苍的天籁之音;雪花飘打在窗棂上,是交融后的秦晋和乐之鸣;雪花飘落在心上,是与灵魂的对唱——所以,我说雪花不但有飘落之声,还带着旋律。 当然,这需要静下心来倾听,来感悟。

      少年时,还不懂得倾听,也不知道感悟。但是,雪却是那时候最好的玩伴。记忆中,大雪多半是在夜晚时来。有时候半夜口渴,起来找水喝。原本是要招呼睡在炕头的父亲开灯,却不想睁开眼睛时不但能看到炕沿下的鞋、板凳、火墙旁边母亲发面的盆,就连柜盖上的搪瓷茶缸子、水碗、小妹玩的皮筋、父亲弹在地上的烟灰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就知道外面下雪了,雪在夜晚就是一个大灯笼。

      喝了水后,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明天,有的玩了。

    haiyawenxue

      堆雪人,是大人哄小孩子的把戏。那时候的父母,都无暇为孩子们堆个雪人。一来孩子多,父母既要管他们穿戴,二来要管全家人的吃喝。生活,是靠双手创建的。所以,劳作是父母永远的行当。当然,那时候的小孩子也无需父母带着玩,都会自创游戏。如打雪仗、寻着雪地上的脚印撵兔子,在雪地上撒米粒,下夹子打麻雀儿,在雪地上滑爬犁,在雪地上打滚……

      那个时候的落雪是无声的,但却是有形的。

      应该是上中学以后,突然在夜半时分感受到了雪落的声音。那种似有似无的美妙声让我手足无措,却无以言表。于是,我就在上学的路上看被雪覆盖的草,看草甸上牛蹄踩过的雪窝儿,看被雪压弯了身子的芦苇,看雪野里孑然的榆树,看树杈上的鸟窝,看雪地上的麻雀……我想,我最初的这种感动,是来自大自然的力量。

      大自然的力量足以淬炼锻造一个人的品质。

      那以后,我不再在雪地上打滚,也不会在雪地上下夹子打麻雀,更不会在雪地上打雪仗了——因为我懂得了倾听,由此,对雪落的声音有了万千的情思,也有说不清道不尽的怀念。有了情思,有了怀念,就有了追求——追求总是离不开目标的。所以,我也在雪落的声音里感受生活,陶冶情致。大自然毫不吝啬地馈赠我一幅童话木刻。在感谢老天馈赠的同时,我也学会了观察。

      在我眼里,小小的麻雀是风雪中的斗士,无论是狂风还是大雪,它柔弱娇小的身躯都呈现出生命的力量。小得如同小孩巴掌大的麻雀从不畏寒冷,清晨,总是最先啁啾着从屋檐飞落到树上,又从树上飞到衰草凄凄的荒地。即便是被白雪覆盖的水泡子边上,小麻雀也转着黑宝石的眼珠儿,羽翼毛茸茸如刚出蛋壳儿的鸡雏。在雪野里叽叽喳喳地蹦跳着,吵闹出一片欢腾。万籁俱寂的冬天里,小麻雀就如雪野里的精灵,憨态乖巧的模样令心痒痒的,欢喜得恨不能把它捧在掌心里。你会不由自主地跟着它的脚步,为它扬一把小米。它们警觉地秃噜一声飞走了。就在你无限惋惜的时候,小麻雀们大概是嗅到了米香,它们又飞了回来。在你的头上盘旋了几圈,胆大的麻雀就秃噜一声落在地上。瞪着明亮的黑眼珠儿,叨了一粒米,又叨了一粒米……其他还在飞着的麻雀,也秃噜秃噜地落下来,美美地饱餐一顿。

      我常常站在不远处,久久地看着麻雀们。它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两只喜鹊一前一后地飞过去,虽然,喜鹊穿着一件与冬天一样黑白分明的外衣,个头也是小麻雀的几倍大,但小麻雀们并不惊慌,而是淡定地蹦来蹦去,泰然地捡拾着风雪中遗落的草籽。也许大自然早已让它们学会了和谐共处,或许小麻雀们有着天生的自信。我总在落雪的夜晚思念麻雀,担忧狂风大雪对它们的伤害。所以,常常在簌簌的落雪声中去看麻雀,去寻找它们的足迹。

      寒冷的冬天,因为小小的麻雀,便有了色彩和风情。温馨的日子,是麻雀吵出来的。多姿的生命,也如一幅画,在落雪声中徐徐地舒展着……

      老井

      第一次看到这口老井,着实吓我一跳。

      隆起的冰像小山包一样,立陡得令人发怵。冰也如同白色幕布似的紧紧地包裹着井口,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反衬出的光芒刺得人直想流眼泪。四根碗口粗的圆木支起的辘轳上,一根粗长的井绳,一头拴在辘轳上,另一头拴着一个用柳条编成的水罐篓子的横梁上。幽深狰狞的井口还不时地冒出缕缕雾气,这让我想起蛇吐出的信子,难道井里住着一条毒蛇?

      面前这口井,就是青龙山屯三十几户人家用于维系生命之水的一口老井。

    haiyawenxue

      我九岁那年,父亲来到油田参加石油会战,我们全家跟随父亲从齐齐哈尔搬到龙凤热电厂的农场基地——电力村。电力村临青龙山屯的东侧而建,干打垒的房子既没有电灯,村子里也没有水井。起初搬到电力村的十二户人家,都得挑着洋铁皮水桶,到离家二里多地的青龙山屯子里的这口老井担水。我们兄弟姊妹都还小,家里吃的用的水都是父亲晚上下班后,顶着月光到屯子里挑回来。我想挑水一定是极其好玩的事儿,所以,每次父亲挑着水桶走出家门的时候,我都跟在他的身后吵嚷着要去。父亲呵斥我,他让我在家帮助母亲烧火。我不干,父亲就会撂下脸,生气地赶我回家。“爸,就让我去吧。”我执拗地哀求父亲。父亲搁下扁担和水桶,拎着我的衣领子把我送回屋里,还让母亲看着我……小时候一直弄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坚持不让我跟他去挑水呢?稍大一点后才懂得,父亲是怕我知道老井的位置,偷偷跑去玩。他怕我失足掉到井里。

      可是父亲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坚持极大地激发了一个九岁孩子的好奇心。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猫腰踮脚地尾随在父亲的身后。尽管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似的刮在我脸上,我也不放下帽耳朵,生怕帽耳朵阻碍了我的听力……当我如愿以偿地见到这口老井时,刹那间就被吓呆了。只见父亲一步一滑地蹬上立陡的井台,小心地放下水桶,双脚用力地在井口的冰面上踩了几下,稳住了脚跟后,右手才抓住泛着寒气的井把。父亲左手提起固定在辘轳上的水罐篓子扔下去,“扑通”的声响吓得我浑身一激灵,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还用双手捂住耳朵。当我睁开眼睛时,父亲正在井口那团袅袅的雾气里使劲地摇动辘轳,辘轳吱嘎吱嘎地响了一阵子,带着冰碴的深褐色井绳宛如一条冻僵的大蛇一圈一圈地盘到了辘轳上。盛满水的水罐篓子被提到井口,溢出的水落到井里发出叮咚的回声,这声音让我想起从石头缝儿中滴下来的水砸下来时的声响。我顾不得品味这好听的声音,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父亲。父亲的右手快速地回摇几下辘轳把,盘着的“蛇”松垮下来。他轻松地将水罐篓子提起来,清澈的水哗哗地流进洋铁皮的水桶——这样的动作,父亲反复做了四次,才把两个水桶装满。父亲拎起一只装满水的洋铁皮桶,亦步亦趋地从井台上慢慢地滑下来。把水桶放在平地上,父亲再次弓着腰攀上井台,拎下另外一只水桶。有水溢出来,瞬间就结了冰。我想,井旁这座如山包一样的冰就是这样形成的吧。父亲把扁担钩挂在水桶的铁梁上,然后,弯腰把担着水桶的扁担放上了肩头。

      不知道是寒风的刺激,还是对父亲的担忧,泪水情不自禁地从我的眼眶中流出,瞬间被冻在了脸颊上。心口震颤得如同暴风骤雨,我清楚这震颤是因为恐惧。我想,父亲要是滑落井里可怎么办呀?胸口憋闷得生疼,我快步跑到一处农家的柴禾垛后面,索性放开喉咙使劲地嚎叫了两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难道仅仅是因为恐惧?我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脑子里一片混乱,目光也茫然得飘散着——这不是我第一次因为恐惧而流泪,但却是我生命中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因为感触而流泪。当然,这些感悟对于一个小小的少年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深奥了。

      自从见识了这口老井,我再也不跟在父亲的身后嚷着要去挑水了。我之所以不再去老井,是不敢看父亲的脚步,不敢看父亲弓着的腰,更怕看到那口被冰包着的老井。当父亲挑着水桶向这口老井走去的时候,我内心深处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心头波动,直到看见父亲满头大汗地挑着满满两桶水走进家门,心才会放下来。

  •   父亲仍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顶着烈日,或冒着严寒,或伴着皎洁的月光,用他那硬朗的肩头,担着沉甸甸的水桶。我想,男孩子的长大可能就在一个瞬间,而一个男人的炼成却需要太多的东西了。这其中,当然包括诸多情感的历练。我的潜意识里盼着自己快些长大。等我长到扁担那么高了,就能把父亲肩上那副扁担接过来。多少年以后,我接过了父亲肩头上的扁担,可我无需再到那口张着大嘴的老井处挑水了。当那副沉重的扁担真正的压在我肩膀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父亲的肩头何止是一副扁担,他的肩头还有责任和一个男人的全部担当。

      如今,那口老井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成为一个古老的传说。而父亲已然行走在天国的路上了。但是,父亲在那口老井上担水的身影,却永远地镌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永远的父亲哟,愿来生儿子能帮您擎着扁担的那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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