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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及其他

时间:2013-07-31  阅读:  作者:陈德根

  记忆

  冬日的青山,从远处驮来一轮沾满浓霜的太阳;云朵,从高处迎来冷空气以及下一个丰年之征兆。

  我看到雪花扭着柔软的腰肢,它们在念着谁的名字,还是留恋已衰老的岁月?

  我想起它们落在我身上时的模样:呼吸急促,有着简单而美好的愿望。彼此都禁不住一阵阵惊喜。

  而此时,我只看到最后一片雪花落下,我看到它轻轻竖起耳朵,它想拢住冬天的帷幔。

  我刚从外省回来。带回了尘土、冰凌。它们都是我生活的痕迹。

  那轮沾满浓霜的太阳,终于落在屋顶之上。它离冻僵的青山、忧伤的鸟兽、清白的爪痕,那么近。

  比雪还轻的声音

  没有什么比雪落下的声音还轻,即使在梅坞的旱地里,经霜的金黄菜心,仿佛挂在冬阳的眉梢上。露水托出来的那部分如此空阔、孤傲。

  在冬日的梅坞,我曾见过春天的河流,它甩开细细的鞭子,赶走牛群、卧在旷野里的兽。

  门外的冰雪解冻了,如一座座森林在燃烧、呼喊。我们心中涌起暖流,仿佛去年的打碗碗花开放在错乱的时序里。仿佛打铁人星夜赶回,他不动杀气,只是在檐下张挂新近猎杀的兽皮。他随手松开全身的疲乏、骨头里的铁屑。以及萧瑟的冷风。

  打铁人战栗了一下。此时,一片雪花从兽皮上滑落。冬阳在猎枪上镀上炫目的金光。

  在海边

  每年冬天,芦苇在风中拼命挺直腰身。静下来的海面,是一块硕大的无字碑,从海上启程的我,像母亲鲠在喉口的一根鱼刺。——它藏有冰雪消融的声音,和春天里的第一阵雷鸣。

  我们都是她隐瞒多年的内伤。而母亲走动,也发不出多大的回声。

  她在冬天的海边,走着走着,把自己走失了。

  母亲晒盐,也晒着对生活的愧疚。她在冬天的海边淘洗,终于把自己从苦命的生活里完整地淘洗出来。

  她用大雪换取了遍地阳光。每年冬天,她和芦苇在风中拼命挺直腰身。用雪水擦拭冻僵的骨骼,用粮食和泪水,换取飘荡在渔村上空的炊烟、大地回春的消息。

  她从遍地的芦絮里,挑选最轻、眉眼最俏的那一朵,代替我做她的小女儿。

  黑暗的颂辞

  思想者在黑暗中醒来。他的目光清澈若20世纪50年代的月。暗藏喜悦和苦楚。

  他潦倒的生平,若枯草。一个幸存下来的家族,薄如一滴水。父亲说,人死如灯灭。如同大风漫卷着岁月的衣衫看得见与看不见的褶皱。

  只是他已找准了方向。是一片树叶垂下的角度。像隐喻。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事先草拟的颂辞。有河流山川的雄浑大气。能够直面生活中看得见与看不见的美好事物。

  他愿意我做他的眼睛。或者多年之前熄灭转瞬又点亮的风灯。这些,都让母亲的心紧紧地揪着。像顽疾,让她一次次地痛。像灯花,照彻她在阴雨天酸痛无比的关节。像针尖,停在心口上。

  夜里。树的汁液滴滴答答,像时针在行走。我随着一座森林及阳光一起迁徙,一起赞美你。当夜色一遍遍敲打着岁月的门窗,月亮把清冷而萧瑟的光线投到大地之上。我看到你眼神里的慈祥。你内心的喜悦无法言说。如同那些热爱田野、热爱蓝色天空,习惯于将平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人。

  他们和夜露一起被黑暗簇拥。和夜雨一起在村庄里挪动。像多年前的月亮,暗藏苦楚。

  收割闪电的人

  苍鹰瘦小。小若那年的冬夜。而冬夜无雨,有苦难的生活、满心的凄惶。荒年,势如破竹。势如灭顶之灾。而苍鹰依旧瘦小,衣衫褴褛,啼声哀哀。我屏住呼吸,等它羽翼渐丰。

  可是,远行之人依旧杳无音讯。他曾把前途比作晨昏的天光,蝙蝠逃遁,遗留于窗棂及月晕之边缘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和村庄被生活追赶。我看到岁月用历史锻打的钉子多么尖锐、冷漠、陌生。它们是一个又一个互相追赶的词?

  我熟识的远行之人,他口齿伶俐,面上闪现一丝愧色。他一退,再退,直至妄想退出五界外,埋骨之所。

  他代替我,沿途打听那些如他一样没有故乡之人,离幸福近一些,还是离苦难近一些?

  我形销骨立,一个落魄之人,在高原以远。在离水源最近的地方,或以泪洗面。或一味地向爱我之人索取幸福,和快乐。

  我看到,苍鹰俯冲的姿势还是那么美,刀锋般的背脊擦过一座高原内心的孤独和雄浑的时候,升腾而起的火焰还是那么美。

  我把快乐的日子都留给故乡了。若干年前,我听过的歌,像流水,像一去不复返的光阴。而那个冬天,它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填满我的脚印。

  当幸福如同瓢泼大雨般落在我身上时,我怎么也掩饰不住战栗。

  那个我叫做父亲的人,多年之后,他还在。只是他把时光用旧了。他不再埋怨世事无常。他学会向生活低头。

  他迅速瘦下去的背影,像苍鹰在西部大地,在故乡背面。生活的背面提起自己黑而瘦的身影。这些年,他和我一样,靠回忆取暖。而那年的雨雪落下来,轻得像一个人叩着指头的声音。

  我们看到饥荒。亦始于指头、心尖。死亡每天在上演。公元1958年,一座村庄的青史,拒绝回避、虚构。同样拒绝眼泪、跑调的挽歌。

  苍鹰再次在西部大地提起自己黑而瘦的影子。雨止了,故乡空出高原虚弱而臃肿的轮廓,苍鹰羽翼的锋刃,是谁率先点燃了谁的影子?

  是谁重新想起我和我的乳名。想起在西部大地,收割闪电、稻麦,把幸福捆扎成一团的人?

  微凉

  秋风凉了,这首沉郁的曲子,高音部分,卡在嘶哑的喉间。远去之人,他们逐渐模糊的背影,是一个又一个窟窿。谁都想,记住他们脸上浮上来的微笑,和公元1958年的从小腿漫上来的浮肿。

  逝去的母亲让阳光照着,就像贫困潦倒的日子在她心里打转。凉了的秋风吹过去,又吹过来,像要在阳光落下的大片大片的背影里,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位置给我。

  秋天微凉,阳光弯下金色的腰身,空下来的地方。有热情的人们,有落日一般饱满的果实。啊,这个老迈的秋天,富足,热情,它空下来的地方,像天堂。热爱生活的人,他们都有一颗仁慈的心灵,现在,他们把秋天一再垫高,让过往的时光都后退一点,把我送回童年。

  打马过高原

  那是十万精兵驻扎的营盘,大风起处,恢恢的马嘶,敲打着时间的形状。

  石头与石头说起兴旺的人丁。

  鸟飞绝的山峦之上,有水和阳光倒映:石头在清洗石头,风化的鸟鸣,神仙的思想的羽毛。

  打马过高原之人,他抖动的缰绳,就像一个人在默诵神谕。

  他早已看破红尘,他说:“山外的世界陌生如异族文字的偏旁部首。”男人走一程,女人送一程,他们拥有满坡的牛羊,拥有一座在露水里抽枝发芽的村庄、人间最空廓的回响。以及悲凉而辽阔的远方。

  众神流连之地,挥舞着大片的阳光、青草的酒盅,和纤手。

  在即将荒废之地,蛛网在暗结,若巫女的珠胎。春之葳蕤,夏之繁盛,秋之糜腐,冬之荒凉。令当初逐日之人无处可遁,他匆匆绕道漆黑之苍穹。被他钟爱之节气,隐于大野之悲歌。

  远处,石头及星斗在罗列一个沉浮于汤汤河水里的国度。杂文精选

  近处,月光和行走的树杈在连夜纺织罗裙素衣。巍峨的祖国,空出一个省份,安放一座被旧王朝加冕的城郭。

  火把的骨肉,鬼师碰响的钟磬,人间的悲欢触手可及。寡欲者爱上日月山水,说:“只有王,独自深陷于锈腐的时间之潭。”

  他紧随送信之人,或登高或望远。他们偶尔停顿,宽慰对方时时安好。阳光练就莫测的表情,突兀地穿过紫苜蓿绽放的屋宇。

  健谈之人、稻麦、水果、蔬菜、我纤尘不染的童年、万物生长的声音、一具羸弱的躯体、悬空的灵魂,被感化,被普照。

  在骏马嘶鸣之大高原。

  秋天

  一寸时光照在河流之上,那些野菊,像村庄里最小的孩子,它们分享着造物主给予的恩赐。

  阳光,金灿灿的稻谷,静下来的时间和流水。它们等待安静的河面装满了远处的山谷、孤傲的身影。

  是触景伤情之人在把岁月和年轮放大?在秋天里爱上生活的人,他们不发一言,他们在搬运尘土和微光,乐此不疲地填充女人们细碎的脚印,以及流言。

  秋天的马蹄,显然轻了。仿佛已经掩埋了自己的足迹。

  我可以悄悄伸手拉平堤岸的褶皱了。甚至可以随着秋天溯洄,回到母亲清晰的视线里。

  天空投下的影子,是蓝色的,有点像她错过的好年华。

  “有那么多的人正在返回旧时光。”

  我可以把矢车菊看作你留下的旧物,它在野外,移动大风。它离快乐很远。就像移动生活中的苦。它藏起内心的痛楚。

  它漏风,像你的门牙。

  静止下来的秋天,它有着水波似的、微微的呼吸。九月的树杈,栖着不鸣不飞的鸟雀。

  动听的嗓音,像母亲突然停顿的声音。它们和微尘,交换了体温,和一张透明的嘴唇。

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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