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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

时间:2015-09-14  阅读:  作者:白画

  一共421.68元,晓霜数了两遍,没错。90年代初,400块钱还很顶事。

  晓霜没想到第一次开工资能拿这么多,她妈为了她能进文化局,硬是七拼八凑地借了400块钱去送礼,因为有个远房亲戚正好给文化局局长开车,得到这个亲戚指点给局长买了一箱红酒,晓霜工作的事就妥了,虽然只是个事业编,晓霜她们娘俩都挺知足。晓霜妈不认得什么红酒白酒,亲戚就一切代劳了。这亲戚还挺够意思,开了张发票回来给晓霜妈看,意思是我真花了这么多钱,没从中占便宜。为这事,晓霜妈感激涕零,和晓霜就叨咕了好几遍。后来过年时,晓霜开始和她妈拎着点心去看望帮助她找到工作的恩人。可是,晓霜从见这恩人亲戚的第一天起,心情就很糟糕,觉得看望恩人这事实在是不舒服。倒不是人家多傲慢,没有,人家没有一丝瞧不起人的架子,可热情了,和晓霜妈东拉西扯,聊了个热火朝天。晓霜由衷地佩服她妈的公关能力,一点不犯怵,有她在的场合根本不会冷场。晓霜在一旁干坐着,偶尔点个头,适当的时候陪个笑脸。坐得时间长了,后背都发僵了,心里在寻思着什么时候能完事,偷眼看她妈眉飞色舞的劲儿,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晓霜觉得后背的汗都下来了。偏巧那亲戚好象看出了晓霜的尴尬,故意找话和她说,晓霜都干巴巴地两三个字打发了,亲戚也觉得无趣,晓霜象是人家发觉了她的秘密似的,赌气似地平添了几分恼怒和敌意。

  第一次的经历让晓霜很不自在,导致后来每年过年时一想到去亲戚家拜年,晓霜都会忐忑不安地难受一阵子,等串完门拜完年了,晓霜才会轻松下来。晓霜没有遗传她妈的交际能力,相反,晓霜很不爱讲话。有时晓霜也想是不是自己从内心里非常不认可不欣赏她妈这个人,不想象她妈那样口若悬河,所以她选择了闭嘴,少说话,至少从这一点上她不想和她妈一样。

  晓霜回家把工资都给了她妈,让她妈赶紧去还债。她妈也很惊喜,没想到这么快就把钱挣回来了。看来进事业单位这一步棋是走对了,她妈不禁也佩服起自己的远见卓识和高瞻远瞩了。

  晓霜有了收入,开始打扮自己了。她去商场逛了半天,买了两块布料,一块做上衣,一块做裤子。巧得很,上衣料子是桃红色的,下衣料子是暗草绿色。晓霜想可能是自己的青春期过得太灰暗太压抑了,物极必反,一下子就来了个“红配绿”。仔细想想,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亮点。虽然考上了一所普通的地方大学,她内心里还是暗暗得意了一阵子,必竟在90年代初能考上大学的人是极少数。但外表不敢流露半分,因为怕别人嫉恨的目光和嘲笑:那个破学校。虽然事实也是如此,但是晓霜很满足。她有勇气暗地里高兴,但没勇气直面别人的轻视。大学里,晓霜谈过一次糟糕的难以启齿的恋爱。那人在毕业分配前把她甩了。虽然她为他流过产,虽然他爸只是个退了休的某局局长,他还是自以为高人一等地甩了晓霜。因为男方妈嫌弃晓霜的工人家庭背景。工人家庭和干部家庭,那是两个世界的人。晓霜想进他们家,那是高攀。晓霜妈是知道这件事的,等晓霜流产的时候,她妈不让她在自己家做小月子,坚持让男方找地方给晓霜休养,于是晓霜在那男方的亲表姐家住了四天。那表姐两口子不会生育,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很是可爱。表姐他们正大光明的结婚,却没孩子。而两个正上大学的学生偷偷摸摸有了孩子打了胎,这真是绝妙的讽刺。晓霜在他表姐家呆得很不安心,很羞愧,知道的人越多,对晓霜越没好处。对此,晓霜暗地里不满意她妈的安排却也无可奈何,做出了丢脸的事,也难怪当妈的不体谅她的难处。晓霜因此觉得她妈不怎么喜欢她。那表姐对晓霜很热络,拿她当未过门的弟媳妇看,她不知道,没过多久,她表弟就甩了晓霜。晓霜仗着年轻,硬是生生地挺过了这一关。半夜睡不着觉,晓霜自己分析了失败的原因,其中一个原因,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她给自己立下规矩,一定要找个各方面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才结婚。

  •   晓霜虽然找裁缝把两块布料都做成了衣服,但从不一起搭配着穿。

      立兵是晓霜的第一个相亲对象。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

      晓霜对他略显青涩的举止有好感,很满意。她觉得这样的的人应该没有什么恋爱经验。不知为什么,她家亲戚里面给她介绍对象的几乎没有,她妈也不着急。可是晓霜着急。倒是同学里有几个追她的。相亲见面的前天晚上,她刚和一个男同学一起去看了场电影。男同学很稳重的样子,但是有严重的头皮屑。两人见过几次面,吃过一顿饭。在电影院里那男同学侧过脸来似乎想亲近她一下,但她脑子里却浮现出那男同学落满肩头的头皮屑,早倒了胃口。她木然坐着,没有反应。那男同学只得在她脸的侧面贴了一下。立兵各方面条件都符合晓霜的门当户对的标准:学历,家庭,工作,身高。晓霜认为这就具备了美满婚姻的基础。但是晓霜百密一疏 ,就是那男人长得比晓霜好,属于比较帅的那种。这样男人的情史哪会如白纸一张?晓霜只顾自己高兴,虚荣心膨胀起来,有点忘乎所以,她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相亲结束的当晚,她给那个“头皮屑”写了封分手信,找了个牵强的理由,断了那人的念想。那男同学也没有再找她。

      相亲后过了一个礼拜,也没听到男方的反应。晓霜沉不住气了。她妈也对立兵的条件称心如意。于是她妈去问介绍人,问男方是什么意思。过了几天,介绍人传过话来,男方说没啥意见,可以处处。不久,立兵打电话约晓霜出去吃饭。见了几次面后,她发现他还挺爱说话的,而且在学校里还是个风云人物。她亲口问他:你大学里找过对象吗?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学生干部不让找对象,怕耽误学习。晓霜信以为真。一个月后,立兵家催促说要见见晓霜,说是不知儿子找了个什么样女人,家里不放心,要把把关。晓霜觉得见家长有点太快了,但是也不知怎么推脱。晓霜妈也没了主意。依照惯例应该是男方先去女方家拜访,然后才是女方去男方家见家长。于是立兵手里大包小包提着一堆东西来晓霜家。晓霜家没男人,由晓霜哥嫂做陪。立兵表现得很紧张,晓霜真替他捏把汗,怕他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不过她还是发现他夹菜时好几次把菜掉到了桌子上。晓霜妈完全不在意这些,她还是心花怒放、称心如意地给他打了满分。轮到晓霜去他家时,立兵特意嘱咐爱用饭勺吃饭的晓霜要用筷子吃饭不能用勺子,怕他哥嫂、爸妈挑剔,还叮嘱晓霜不要盯着嫂子的一只假眼看,嫂子心眼小,别让嫂子不高兴。他还举了一个例子:立兵爸有一次吃过嫂子做的饭后狂泄不止,当时就怀疑是嫂子因为琐事心生怨气在饭里下了巴豆。晓霜她只想顺顺利利地把自己嫁出去,根本不想理会他们家里面的恩恩怨怨,所以一一照办。去立兵家的那天,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立兵姐姐满面含笑,大大咧咧满场张罗着。立兵嫂子坐在一旁,用她那只假眼一直冲晓霜笑着。

      晓霜没觉得多么紧张,倒是立兵酸溜溜地开了句玩笑话,“嗬,你表现得忒轻松啊!”晓霜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觉得怎么回答都不合适,所以没有吱声。心想:我又没高攀,我紧张什么。

      两方家长同意下的恋爱一切都顺风顺水。甚至当晓霜在立兵家里单独相处时,他妈都好心地把他俩的房门关上,甚至还抱来一床新棉被让他俩休息用。两人拉过手,接过吻了,晓霜心里寻忖着接下来该发生那件事儿了。怎么办呢?怎么解释呢?思来想去,晓霜想出一个好主意。她琢磨火候差不多了,就提前把一个棉花球用红药水浸泡了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放在裤兜里。果然不出晓霜所料,两人的第一次在立兵家里,晓霜装作紧张的样子,裤子褪到膝盖,只露出屁股。立兵也似乎有些慌张,插进去动了几下就出来了。晓霜连忙慌张起身,怕别人撞见的样子,冲进厕所,把裤兜里的棉花球摁在内裤上。内裤上立刻有了斑斑血迹。她从厕所出来,装作无辜不解的样子把裤子脱下来让他看,立兵的反应也许是沉浸在激动兴奋里,有些语无伦次地说:床单上没有,怎么内裤上有?”因为必竟两人都表现出害羞紧张的样子,所以都没有继续做下去的热情。

      两人继续相处下去。过了几个月,立兵出了趟远门,回来后却迟迟没有联系晓霜。后来两人竟然无意中在路上见着了。立兵显得对晓霜很是冷漠,好象中间隔了千山万水似的。晓霜心里堵得慌,跑到他家去,脸色不太好看地问他妈,为什么立兵回来了不联系她。因着先前他妈对晓霜很热情的态度,也因着晓霜觉得将来早晚是一家人,也没刻意表现得恭恭敬敬,相反语气里有了责备焦灼的意思,没想到这竟成了立兵提分手的理由:晓霜摔脸色给她妈看,耍脾气。晓霜妈一听说立兵不乐意了,找到介绍人,不知说了什么,反正是不想就这样拉倒。

      后来立兵找到晓霜,谈来谈去把实情说出来了。那一趟远门其实是立兵去外省拿人事关系,顺便看望了在大学时谈了三年的初恋女友。初恋女友家里很有些背景,本来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只因立兵不满意未来丈人给安排的工作,独自一人跑回家来了,人事档案一直放在那儿。当初立兵家里就不同意他去外省做个倒插门的女婿,这下看到立兵回来了,就极力撮合晓霜和立兵在一起,就是想拴住立兵。这次回去见了旧情人,不知何故,立兵回心转意了,听说是女方家里重新给他安排了不错的工作。但条件是立兵父母一定要亲自去女方家赔礼道歉。而且听说女方父母还给他父母写了封信,语气里有责备立兵不负责任的意思。

      最终立兵也没有去外省,不是他不想攀附高枝,更不是因为晓霜,事情的真相晓霜不得而知,而以立兵好面子的心理恐怕也不会让晓霜知晓,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晓霜估摸着可能是女方家并不看好立兵,初恋女友也彻底看透了他,拿他耍弄了一次。立兵有一次自嘲地对晓霜形容这件事:举个例子,你去买彩电,把钱都交了,结果彩电却没给你。

      晓霜心想,当官家的人是极有分寸、极会处理此事的。估计是让你便宜没占着,却也让你无话可说。

      就在立兵一心一意准备去外省和前女友鸳梦重温时,晓霜就再也没有去过立兵家,但也没和立兵断了来往。晓霜不是糊涂,是太寂寞了。以至在完全看不到前途的时候,还是希望在立兵光芒四射的光环下,感受到一缕温暖和阳光的明媚。哪怕那光亮晃了人的眼,以至完全看不到自己,她也要活在这光环下。晓霜不想深究立兵的过去,因为谁都有过去,晓霜的过去不是也隐瞒了?而且用了一个拙劣的滑稽的手段,虽然晓霜不知道立兵是否会相信她是个处女,所以她没有资格去追究立兵的过去和谎言,甚至理解了立兵的隐瞒和对她的不忠。所以她不敢就这个话题和立兵深谈,怕露了马脚。

      一来二去,晓霜怀孕了。她不想再去流产了,因为听人说打胎次数多了将来怀不了孩子。但是立兵却支支吾吾躲躲闪闪地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晓霜和她妈说了她怀孕的事。她妈却很高兴:干脆结婚得了。她妈一心一意看好立兵,即使知道中途立兵想去处省入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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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霜妈把立兵叫到家里来,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们打算怎么办?

      立兵低着头,脸象涂了一层腊,在灯光下泛着暗黄的光。

      半晌挤出几个字:不知道怎么办?

      晓霜妈声音一下子提高了8度,“不知道怎么办?那好,明天我就去你们单位,找你们单位领导,看你在单位还怎么混?这是啥行为?这是不道德的行为!”

      晓霜在旁边坐着,一声不出,看着她妈表演吓唬立兵,心中竟有一丝类似报复的快意和冷漠。她觉得她只管出题,她妈是监考老师,立兵就是那倒霉的被逼着考试的人。

      立兵必竟年轻,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脸上的肉不经意地抖了几下,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结婚。

      晓霜和她妈心里都踏实了。

      晓霜还是要去登立兵家的门。本来晓霜完全可以不把她妈放在眼里,现在她奉子成婚,她妈指责晓霜耍脾气也无可奈何,也得让新媳妇进门。立兵说:去吧,去给我妈道个歉。晓霜这次又听了他的话,还有就是晓霜骨子里还是有传统观念的,事情已经这样了,怎么着也得把这事做圆满了,让老人有个台阶下啊,所以晓霜忍下了这口气,这话说回来,晓霜这种委曲求全的性子也是让晓霜她妈给训练出来的,做长辈的没有错的地方,只有你小辈错的理儿。所以晓霜觉得自已吃点亏儿,认个错,退一步是为了成全她妈,成全大家,也是为了成全自己。

      她和立兵一起去看他妈,推开门,他妈和他姐正凑在一块儿无比亲昵地在桌子前包饺子,两人看了她一眼,谁都没说话,他妈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他姐则辨不清表情,他和她进到里屋,换了衣服,洗了手,晓霜没办法只得走到桌子前,硬生生地突兀地开了口:“姨,那天是我不对了,你别生气!”他妈没接话 ,他姐倒有些不耐烦地接过话:“算了,都过去了,别提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好象晓霜轻慢他妈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一句话把半年多的时间距离粘上了,晓霜的低声下气象一把电熨斗把这段时间发生的沟沟坎坎都熨平了,每个人都为自己的形为找到了合理的借口,都对那真实的理由视而不见,所以晓霜的道歉也象一味良药的药引子,缺了它,再高明的医生也束手无策。

      总之,一切事情现在都顺溜了,妥贴了。

      晓霜着急结婚的心理就是源于从众,她不想成为异类,她想和大家一样,别人做啥她就做啥,她不想被人指指点点,一想起成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只是想一想,就让人心里堵得慌,人不变态才怪呢,总之,晓霜一切都要和别人一样,即使淹没在众人堆里看不到她,她也愿意。因为她觉得那样的生活安全,踏实。所以,她顺利地和立兵结婚后,她还是很满足很开心了好一阵子。出门在外,帅气的老公还是很替她长脸的,她的虚荣心得到莫大的满足。过起日子来,她也是让立兵拿主意,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一半是因为懒,她懒得操心过日子的事,一半是立兵的挺多能力比她强,抛头露面的事都由立兵做。和婆家相处她也是半点心计也没有的,既不会甜言蜜语取悦婆婆和大姑姐,在花钱上也不是特别大方;而且特别没有眉眼高低,别人的什么举动啊眼神啊,她统统不在意,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感受自己的世界里。他姐当面评价她:事儿少。可贬损她的话她也没少听,最经典的是那句:老爷们身上背着媳妇的一双手。晓霜知道她姐的意思,是嫌她懒,嫌她没把立兵伺候好。晓霜总是很累,提不起精神拾掇家里,闺女出生后,晓霜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精力就更不够使了。

      立兵一开始是想做个好老公的。晓霜不怎么会做饭,立兵时不时地扎上围裙下厨做饭,而且有模有样的。家里实在乱得不象样子了,他也不嫌弃,和外人说:我们家里墨迹点,呆着舒服。但每回立兵主动做饭做家务的时候,晚上肯定是生理上有要求了。晓霜不明白男人那点小心思,高兴了就配合一下,不高兴了就说看孩子累了,理都不理他。她从没想过年轻力壮的男人怎么解决自己身体的饥渴,晓霜从来没想过这些事。虽然生活上晓霜事事以他为中心,大事小事让他拿主意,可实际上,立兵平时要处处看晓霜的脸色。晓霜不高兴了不唠叨,不会拍桌子瞪眼扯脖子打架,她只会甩脸子。立兵只好每天小心翼翼地揣摩她的心思过活,时间长了,立兵也觉得很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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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霜婆婆爱过生日,就是把他们一大家子叫来吃一顿。按晓霜妈的说法:她爱过生日就是为了得些实惠。生日那天,大家大包小包地给婆婆买东西不说,还要给钱。等大家吃饱了走了,剩下的饭菜还够她吃好几天的呢。晓霜和她妈看法不一样:这不挺好嘛,大家凑一起热热闹闹的显得多亲近哪。不象晓霜家,晓霜妈从来不过生日。一年到头一家人也不聚在一起,彼此关系疏远冷淡地象路人。私下里,立兵也经常对她数落大哥大嫂子的种种劣迹和不满,所以饭桌上大家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时候,晓霜也觉得多少有点虚伪做作的成分,所以那种场面虽然是晓霜心里所向往的,但是也是入不了她的心。但是晓霜妈的说法她也不赞同的,人是感情动物嘛,婆婆把大家凑在一块儿本意应该是好的。她婆婆要面子,没有那么多的心机,否则也不会被她公公耍弄得滴溜转,公公从来不把工资交给婆婆,还要婆婆好吃好喝伺候她,据说外面还有女人。晓霜对公公客客气气的,没拌过嘴没红过脸。立兵比他爸强,他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全交晓霜,他知道从晓霜手里要钱容易,他也知道晓霜会过日子不乱花钱,更舍不得给自己花一分钱,他把工资放晓霜那里放心省心,还落个好名声。

      他姐对晓霜的孩子很是疼爱,亲手给孩子编织了几件毛衣,鹅黄的颜色配上孩子白白的皮肤,颇象刚出生的毛绒绒的小鸡。晓霜替孩子高兴,有人疼是好事,晓霜对孩子的感情更是不一般。她不只是拿孩子做了婚姻的敲门砖,更重要的是她从那时就知道,只有孩子才是她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别人,都是扯淡。所以,她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她也想放在立兵身上,一是没时间,再一个呢,她觉得她和立兵的感情最高境界也就是开心、高兴等等,再深层的东西——没有。他有很多她不欣赏和反感的地方。如果说婚姻是一部戏的话,她和立兵都是好演员,尽力地配合对方演好自己的角色,也好让台下的观众满意。

      两人一起去菜市场买菜,都是立兵在讨价还价。一次,他在一个菠菜摊前出尽了风头。一个西装穿得笔挺,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人在菜市场上和小贩讨价还价本身就吸引了很多目光,而他居然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一根菠菜,拎起来放在近前,左看右看,然后放在一边。又拈起一根,再左看右看,嘴里嘻嘻笑着:这菜给国务院领导吃的吧,忒贵啊!菜贩子想必各色人等都见过,也不急,也笑嘻嘻地等着他挑,嘴里应着:大兄弟,我这菜是自家种的,新鲜着呢,国务院领导都吃不上哩!立兵一听有人应和,对了路子,好象身上的按钮“啪”一下被启动了,滔滔不绝的江水从嘴里喷泻而出——从物价到房价,从国务院到总统,从人权到一孩化,最后又回到物价,足足半个小时,引得周围买菜和卖菜的人一阵阵哄笑,他也很为自己的口才而自得。晓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她也不知他是真挑菜呢,还是觉得好玩儿故意耍宝,晓霜觉得他简直不象个老爷们。

      床上的表现更是让晓霜闷闷不乐。结婚前,两人偷偷摸摸,时间不充裕,来不及仔细品味个中滋味。婚后,正大光明了,可以充分施展个人的技巧和能力了。他会经常问晓霜:怎么样,中不中?弄得晓霜忙不迭地回答他的问题,即使在他冲到最高点时,晓霜在他脸上也看不到投入痴迷的表情,他倒不是在意晓霜的感受,他更在意自己的表现甚于做爱本身,做爱不是互动,更象是他一个人的表演秀。每次完事后,晓霜心里都空荡荡的,怅然若失,好象一颗心被吊在半空里,忽忽悠悠晃来晃去的,落不了地。

      这些倒也罢了,晓霜发现立兵对他姐有种绝对的崇拜和依恋。他姐在操持她弟的婚礼上没少出力,加上本人也精明能干,所以,立兵事事都听他姐的,只要他姐的话,他一定言听计从。这让晓霜想起来就不爽。有一次,他对她说:“我姐把脚崴了!”晓霜嘴里“哦”了一声,心想,又没伤筋动骨。没成想立兵吩咐晓霜买上排骨猪蹄大包小包兴师动众地去看望他姐。事后,晓霜寻思准是她姐背后没说她好话,挑她的理儿了,嫌她不会来事着,立兵怕他姐不高兴借着机会献殷勤去了。要不然,这点小毛病根本不算个事儿。

  •   平时大家在一起时,他姐人前人后没少给她话听,晓霜装作听不见,她也不知道和她聊什么。聊工作,他姐是工厂里看机器的工人,她呢,好歹也是个白领,他姐不主动提工作上的事,她不好意思开口,怕有瞧不起她的嫌疑。聊看过的书,他姐初中都没毕业,没见她看过书,她呢怎么着也是个大学生,她爱看书,不识相地谈人家不擅长不感兴趣的东西,她还没蠢到那个地步。聊收拾屋子,他姐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床单沙发巾一个褶子都没有,擦家具时连抽屉上的凹洞都把抹布拧起一个尖儿,伸进去把灰尘抹了。晓霜自己家里怎么舒服怎么呆,沙发巾上一个褶子没有那还让人怎么坐?

      晓霜不会打架,在商场里买了假冒伪劣的东西,都要在心里鼓半天劲儿才敢去找人理论,而且大多时候都是三言两语地说不上两句,倒让对方理直气壮地反驳得够呛,晓霜被激怒了气得胸口发堵,说出几句硬话,以找商场领导相威胁,才能最终保护了自己的利益。但整个过程晓霜觉得痛苦不堪,备受折磨,丝毫体会不到“战斗”的乐趣,所以一些无关痛痒的小麻烦晓霜都自己消化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晓霜生不了那个气。

      他姐不是,即使是在早市摊上买东西吃了亏,她也会杀马过去,把那个小贩骂得狗血喷头,杀他个片甲不留。和邻居吵架,他姐可以叉着腰站在楼下骂一个小时不来重样的,面不改色,心不跳。骂完了上得楼来照样嘻嘻哈哈,该干嘛干嘛。

      晓霜不知和他姐聊什么。

      立兵对他姐佩服得不行,一开始对晓霜的言行也颇有微词,慢慢地,就有些看不上了。

      晓霜把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渐渐地,她连和立兵做爱的兴致都没有了。

      婆婆生病住院要交押金,兄妹三个态度不一样,他姐实行三不政策,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立兵最小,在出钱上最积极,这事晓霜不攀比,也绝不吝啬,二话没说把存妥的一笔钱拿出来给婆婆交了住院押金,人命关天哪。

      立兵专门请了一个月假在医院端屎端尿伺候他妈。本来大嫂子退休在家可以搭把手,可立兵拒绝了她的好意,对她这人不放心,总担心大嫂子会在饭里下点什么药给他妈吃。晓霜心里一直嘀咕,大嫂子当年真在饭里下过巴豆给公公吃吗?嘀咕归嘀咕,大嫂子是啥样人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晓霜才懒得费功夫想他们之间的恩怨呢,没准立兵也不放心晓霜呢,儿子照顾妈是天经地义的事,晓霜也乐得清闲,偶尔去医院转一圈,在婆婆病床前虚情假意地问候一下就完事。

      晓霜有时看立兵在医院的表现也有做戏的成分。

      晓霜晃晃脑袋,心想,也许是她看立兵的角度有问题。

      婆婆出院了,一大家子欢天喜地地回家来。一进门,墙上挂着一台新空调,他姐说话了:“我弟弟最孝顺,给妈装了空调,省得妈夏天热着。”说完,那眼睛清清楚楚地瞟了晓霜一眼。晓霜一听,蒙了,什么时候的事!立兵瞒着她给他妈妈装空调,别人都知道,合着就是她不知道。婆婆生病住院,晓霜舍得出钱,可装空调,这性质不一样啊,再说,三个孩子呢,怎么事事都让他们出钱呢?晓霜说啥也想不通,最关健的是立兵还瞒着她自作主张。

      晓霜这回急了,回家就质问立兵:为什么独断专行不和她商量?

      立兵并不理亏,相反理直气壮地对晓霜喊:孝顺不用商量。

      晓霜真生气了,虽然她一贯顺从立兵,但这一回,她咽不下这口气,而且一想到他姐眉毛上扬,眼角瞟向她的那个张狂劲儿,晓霜心里那叫一个别扭。

      两人谁也不搭理谁,较上了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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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霜带着孩子住在了她妈那儿,她妈知道了两口子闹别扭的事,一个劲儿骂立兵不是东西。晓霜这点好,不占她妈便宜,只要在她妈家住,连吃带喝的总要上交不少人民币,所以她妈也懒得管她们两口子的事,由着晓霜在娘家住下去。

      立兵有一天终于来敲丈母娘的门,进门一句话:“走吧,回家不?”面色平静,口气和缓,好象两人刚刚手拉手从电影院出来。晓霜也有些绷不住劲儿了,顺坡下驴,收拾东西,带着孩子和立兵回自己家去了。

      事后,两人再没谈过这件事。晓霜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包括一向精明的晓霜妈。

      可是,慢慢地,晓霜发现立兵回家是越来越晚了。有一天,居然彻夜未归。晓霜不愿也不敢往不好的方向想,她不敢面对立兵背叛她的事实,虽然很早以前他就背叛过她。所以,她想听立兵亲口说。立兵倒也坦白,他和以前的初中同学好上了,就在晓霜住娘家那段时间。

      晓霜觉得天塌下来了。

      一开始,晓霜觉得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周围的东西都没了颜色,统统变成了灰——黑灰、白灰、深灰、浅灰。脚下的路也不平实了,软乎乎的,踏上去,脚就没有了,走路象飘一样。有一回去超市买东西,钱付了,结果到家才发现东西落收银台上了。

      她在超市看上了一瓶52度白酒。很精致的有棱有角的小长方瓶,里面是透明的凉凉的液体,晓霜一下子喜欢上了,买回来,一个人坐在桌子边上,拧开盖,倒进玻璃杯里,清香的味道。她喝了一口,喉咙有了感觉,然后胸口热乎乎地燃起一团火。晓霜觉得暖和,舒服,她又倒了第二杯。

      等立兵回家时,晓霜已经醉得说不出完整话了。立兵吓到了,伏着她在马桶边上吐。等把她弄到床上盖好被子,她又爬起来要吐。折腾了好几次,她终于躺下睡觉了。后半夜,晓霜醒了,立兵也醒了,两个人慢慢地抱在一起,温存地感觉着彼此的体温。两人谈心,谈过去,谈现在,谈两人的感情,谈他们的孩子,最后两个人互相抱着睡去了。

      两人那段时间几乎都要后半夜睡觉,主要是谈心和做爱。

      晓霜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家丑不可处扬。表面上看两个人的婚姻还是不错的。一次,立兵出差,晓霜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就给他办公室打电话。接电话的大姐告诉她:立兵早就出差回来上班了。晓霜又傻了。这不是让外人也知道立兵不回家的事了吗?

      晓霜向一个离婚的异性朋友倾诉,他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在外面也找一个相好的,当然不是他。

      方成安接近晓霜有一阵子了。他有点钱,无才又无貌。她不讨厌他,也说不上喜欢。有一次,晓霜因为立兵夜不归宿的事在办公室偷偷抹眼泪时,恰巧让他撞上。他说服她和他一起去逛了一趟公园,算是陪她散心。

      公园里没有游人,一人高的蔷薇花墙规规矩矩地守候在自己的位置上,甬路上的酱红色方砖笃实平整,在上面走着,被太阳晒过的余温透过鞋底直传到脚心。

      晓霜有心事,看着前方,一脸茫然。

      他歪过头来,看她一眼,“头发,真香。”

      “哦,刚洗过”晓霜漫不经心地答。

      他指指前方的湖面,提议去划船。晓霜说算了,还是回去吧。可方成安坚持要划了船再回去。晓霜没办法和他去岸边租了条小帆船。两人摇摇晃晃地站上去。方成安划桨,晓霜坐在他对面,小船慢悠悠划到了湖中心。方成安提到他老婆,“我们以前有过孩子,当时没要。后来就一直没有孩子。”晓霜又不说话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这和她有什么关系!他好象又抱怨他老婆管教他很严,让他很苦恼。晓霜没认真听他说话,心思已经飘到了湖对面。她不想采纳朋友的建议,她不想和方成安怎么样。

      晓霜认为男女之间还是有干净的关系存在的。

      晓霜无计可施的时候,想到向她婆婆求助。有天早上,晓霜故意给她婆家打电话,问立兵晚上是不是住在那里?公公接的电话,“没有啊,他晚上从来不住家里的。”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她婆婆还没怎么着呢,他姐把话就递过来了,“这么不懂事啊,知道妈有高血压心脏病还往这儿打电话!”

      立兵也惊了,第二天晚上就兴师问罪了。把晓霜妈家的门拍得山响,好象夜不归宿有外遇的是晓霜,而不是他。隔壁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了。晓霜妈没办法,赶紧让住在这儿的晓霜跟着立兵回家,让他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别在她这儿惹事。

      已经快凌晨了,马路上空无一人。

      立兵在前面快步走着,拦了一辆出租车,一溜烟儿地跑了。把晓霜扔在了马路上。

      晓霜没办法,只得步行回家。好容易到了家门,掏出钥匙,门却被立兵从里面锁死了,晓霜进不了家门了。

      摸着黑,晓霜找到他姐家。他姐开门一看是她,吃了一惊,赶紧让她进屋,晓霜的泪儿一下子流出来了。她艰难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这次她姐倒是说了句公道话:“这个立兵,越来越不象话了。没事,你今晚先在姐这儿住下,明天我找他。”

      第二天,晓霜继续上班,也不知他姐找立兵谈了没有;或者根本就没找过,总之,一切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晓霜就这么一天天捱着,她想找条出路,她不想这么过一辈子,她觉得她和死了差不多。

      方成安还是有事没事地找晓霜呆着。有时下班了,他专门等着晓霜送她回家。有时两人还一起去小饭馆吃个饭,都是方成安花钱。晓霜不觉得在他那儿得到了什么安慰,她的痛苦和他没有关系。她只是觉得身边有这么么个人陪着,总比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强。方成安不说立兵的好话,他虽然没劝她和立兵离婚,但也没有让她和立兵好好过日子的善心。

      后来晓霜想去找个算命的给看看自己的婚姻。方成安说馒头山上有一个老和尚算命挺准,就是道儿远点,当天去当天回不来,问晓霜去不去。晓霜说算得准就去。方成安说市里的大领导都找他算命,他可以开车拉着晓霜去算。

      星期天一大早,他们就出发了。方成安开车,她在旁边坐着,后面还有一个同行的朋友。一路上,方成安和他的朋友聊得很热闹,都是什么“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的东西,晓霜不懂也插不上话,听他们聊天,有时想想自己的婚姻,心中一阵难过。

      等到了馒头山时,已近中午。方成安说山顶上有家农户的山鸡炖得好吃,不如爬上去在那儿吃饭。三人顶着烈日,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果然农家院里很是繁忙,游客不少。三人落座,点了炖山鸡,还有山里特有的蕨菜。晓霜觉得那山鸡并没有方成安说得好吃,一时没了胃口。

      吃过饭,三人在山顶七绕八绕地找到一处庙宇。门口停着几辆车,晓霜发现居然有好几辆豪车。方成安一个劲儿地后悔,“早知道后山能开车上来,咱们也把车停这儿。”正说着,只见一个穿灰布袍的小和尚和一个衣着时尚面带愁容的中年女子从庙里走出来,女子连声道谢,小和尚双手合十低着头立在门口。

      方成安急忙上前,不知和小和尚说着什么,小和尚连连摆手,随后就要转身进门,被方成安一把拉住,往小和尚手里塞着什么。小和尚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庙门。

      晓霜上前问原由。方成安说,老和尚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下午要闭关养精蓄锐。好在我以前来过几次,让小和尚通报一声,咱们就批个八字,问问婚姻,不知行不行?

      一会儿小和尚出来了,拿出一张纸来让把算命人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晓霜连忙照办。小和尚拿着纸走进去,不一会儿出来就把那张纸递给他们,随后进了庙门不再出来。

      方成安他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晓霜看着那张纸,见上面多了几行字:命犯辛酉,阴差阳错。前路坎坷,早日回头。

      方成安的朋友一语道破,“命犯辛酉,是婚姻不顺的意思啊。”

      三人回到农家院决定当晚住下,方成安和他朋友一间,晓霜自己一间。

      晚上的山里格外静,静得让人心里发慌。晓霜刚要躺下,方成安走过来敲门,晓霜开门,他问晓霜要不要和他们一起打牌,晓霜摇头说不想玩儿。方成安径直走进来,坐在床边,问晓霜干吗闷闷不乐。晓霜说心里堵得慌,说着说着,泪下来了。方成安本来想拍拍她的肩膀,不知怎地搂住了她,晓霜不由自主地靠在他肩上。两人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晓霜觉得空气要凝窒了,好象两人中间有无数个大气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想摆脱这种压力,她想冲出这种让人窒息的气氛,她想都没想地把嘴唇凑上去。方成安愣了一下,随即接受了晓霜的吻。方成安伸手解开晓霜上衣的第一个扣子,随手把墙上的开关关了,屋里一片漆黑。

      晓霜不记得方成安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觉得先前的惶恐和郁闷一扫而光了。心里出奇得平静。她拿来脸盆,倒上热水,把两只脚放进去,互相搓着,水温刚刚好。晓霜一动不动地坐着。

      她感觉方成安把她带到了一个奇异美妙的花园。那里有她从没领略过的风光,那里温暖,缠绵,明媚热烈,让她颤栗,让她如鲜花般怒放。

      盆里的水渐渐冷却,她擦了脚。躺在床上,不一会儿睡去了。半夜时,她不知怎地醒过来,窗户外面的月亮又大又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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