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悲哀的事,是你明明知道一切,但你无力改变。
她想这可能是一场梦。梦中她见到了一个人,而那个人燃烧了自己的生命为她照亮前路。
梦中本是伤心路。这是她几年前写的诗,如今竟一语成懴。
她盈盈拜下,这是她最后,最高的敬重。
“小女子河东君,拜过杨大人”。
那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跟着向外看,突然被无边的恐惧淹没了——目之所及并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们此时仍在惊涛骇浪中漂流,但杨涟和船夫都视若无睹。杨涟马上就要踏出船去,而他面前的河水,是无边的血色……
她想大叫,想扑过去拉住他,但却发现自己在一瞬间丧失了说话和动的能力。这个不属于她的时空排斥了她,让她无力做出任何一点改变。
她看着杨涟走进了这条河,血水渐渐淹没了他,直到她再也看他不见。但直到最后,他还一直保持着笑容,温暖,坚定。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明明那人还没来得及渡过河……
杨涟消失的那个方向传来巨大的声响,有一个庞然大物自远方来,露出了巨大身体的一部分,又迅捷无比地回到了水里。
有长鲸兮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
箜篌所悲竟不还。
船夫仍在大风中歌唱。这次她终于听清了他在唱什么:
楚怀王,忠臣跳入汨罗江。离骚读罢空惆怅,日月同光。伤心来笑一场,笑你个三闾强,为甚不身心放?
——不过是沧浪污你,你污沧浪。
她发现自己能动时,已经哭倒在船上。
耳边只有船夫的一声叹息:姑娘,回去吧,水冷。声音莫名的熟悉。
她不知何时下了船,又不知怎么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她的家,她那窗前半残的花,她书桌上零落的文章,伴随着她这段时间迷茫不安的思绪。无论从时间还是空间上看,这都荒谬无比。是梦?非梦?世事如此荒诞与无常,这些事她已懒得去想。这地不分好歹妄为地,天错勘贤愚妄作天。上天本无良心可言,不然怎会奸诈者尽享富贵荣华,忠良者颠沛流离。世间事往往如此,偏偏如此,竟然如此。
公无渡河!
她发疯般地在书案间翻找,终于找到了那一卷——“涟今死杖下矣!痴心报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复挂念……”
——那是杨涟的狱中血书。
她提笔,一笔笔地描摹最后的话: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春风,于我何有哉!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她长笑着把写好的这句话放到烛火边,痴痴地看着它燃烧,似乎从中看到了那只蛾子的身影。
花一直没有盛开,而这些扑火的蛾子早已死去。
有人推门进来,是她的丈夫。她愣愣地看过去,她有一句话要对他说,这句话她好像刚刚想到,又好像是很久以前便一直埋藏在她的心头——
“钱君,社稷将倾。是宜取义全大节,以负盛名”。
而他只是叹息着看着她,声音无比熟悉:
“水冷。”
“怎么突然想起了钱谦益与柳如是的故事?”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低声问她。
“只是心有戚戚而已……”女子拿了一本书遮住了桌上刚写好的墨稿,似乎不愿让男人看见里面的具体内容。“有时不禁会想,历史,真是惊人的相似呢”。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真是……让人想大笑呢”。
两人一时无言,似乎听见空气中还残余着几百年前那人字字血泪的话语:“大笑,大笑,还大笑!”
但谁能真正洒脱到渡过那条河?谁能真正无愧于天、无愧于心地说:“刀砍春风,于我何有哉!”
“明天……就要走了吗?”最终,女子打破了沉默,低声询问。
“嗯”。男子也回过神来,面带一丝苦笑地复述自己听到的话。“‘此时若与日本开战,我方必败。败则日本将对我要求割地赔款,东北将万劫不复,须宜力避冲突,以公理为周旋’……这是少帅的命令”。
“收拾一下吧,明天,就要离开锦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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