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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上没有遗落的歌声

时间:2014-03-05  阅读:  作者:盖湘涛

  我在雪域高原参加国防工程施工,在军营旁的藏寨我认识了一位穿着红色镶边的藏袍的牧羊姑娘,她的名字就叫格桑尼玛。

  她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藏家姑娘的动人眼神,我惊奇地发现,那笑就从眼神开始,当她面对我这位军人的时候,睫毛一忽闪,眼睛忽地睁大,一束亮亮的情感就向我快乐地放射出来,从眼角到嘴角,溢满整个脸庞,这是第一次让我感受异族姑娘的动人眼神与笑容。她那清秀的面颊,微笑中的两个酒窝配着两朵高原红,更是动人的美丽。瞬间,她走向一个山包,她向我张望,她向我招手,她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她撒腿往羊群猛跑,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住,猛一回头,脸上又向我献出浅浅羞涩的笑,那笑十分自然,是那么和谐,她对我那一回眸眼神是纯净的,纯净得如一汪清水,不含任何杂质,让我一生铭记。

  她一边放牧羊群,一边唱着藏歌,歌名为“汉人与藏人是一个妈妈的女儿”,唱得十分动听,她的歌声,追逐阵雪的融化、牧草的返青,追逐着我恋她的眼睛,还有她那婀娜的身影,一直映在我的心中。以后她曾用藏语教会我唱这支歌,再以后她又荣幸地入了伍,成为一位藏族女兵,成为我的战友。

  那是我们工程兵在修筑国防工程一个地下隧道时,我们兵种的文工团到工地演出。有一天,开演前,一位扎着两个长鞭子的藏族姑娘来到后台,流利地用汉语说:“同志,我想参加文工团,要吗?”我们兵种的文工团团长迎上去,上下打量着姑娘:“你会什么?”

  “会唱歌,会跳藏舞。”

  “多大了?”

  “十九岁啦。”

  “叫什么名字?”

  “叫格桑尼玛,藏语是格桑花的意思。”

  “念了几年书?”

  “念完了初中。”

  “你会唱什么歌?”

  “什么歌都会唱,只要你们教我两遍,”她十分自信地说。

  于是,我们的团长让她唱了一首藏歌《天堂》。

  她又请来藏族乐师,拉着健嘎(类似二胡),打着响板,音节时而舒缓,时而激越,并踏着节拍边唱边跳起舞来,神情是那样细腻,舞姿是那样优美。她那圆润嘹亮高远的嗓音,一下子把文工团全震住了。从那一天起,她开始了自己的艺术生涯。

  她还把自己写的一首歌词谱了曲,名叫《高原战士》的歌儿唱给文工团的团长与团员们听:

  山披白雪冰锁江,

  月洒清辉星隐藏。

  战士月夜站哨岗,

  换来多少梦中香。

  短短的四句词,写出了高原战士的广阔胸怀和热切追求,她用清亮高远的嗓音,把歌儿唱得异常优美动听。

  我们文工团团长听了感到十分满意,觉得这位藏族姑娘有天赋,当时正是招兵的时间,同意她入伍参加文工团,就这样她成为一位藏族文艺女兵。入伍后,她把一腔热情,洒在部队文艺事业上,洒在战士心上,在雪域高原国防工程的大会战中,给战士播下生活的馨香。

  踏着工程兵的脚印,随着新筑隧道延伸,部队把帐篷扎到哪里,她就随文工团把歌声送到哪里。一次,我随施工部队正在藏北草原上施工,随部队看他们的演出,那天,天是那么的蓝,云是那么的白,雪山是那么的近,笛声是那么的脆,她的歌声是那么的甜。我看到台上格桑尼玛害羞的眼睛,水一样温柔,她腮边那一抹微笑,漾出两朵酒窝配着那最美的高原红。那优美的歌声总撩动起我汩汩的情思;晚上,她身上的那缕藏香,总进入我甜蜜的梦中。格桑尼玛,藏语我不熟通,可她对我总用那双会说话的含情眼睛。

  她有一次为在昆仑山抢修公路的战士演出,那里条件异常艰苦,散文精选 www.haiyawenxue.com那雪域山峰万年沉寂的冰雪,泛着白亮的冷寒,那里由于海拔高缺氧气,战士经常昏倒,记得藏人有一首藏族民谣:“走进昆仑山,进了鬼门关,过了五道梁,难见爹和娘。”由于她演出疲劳过度,高原缺氧使她昏倒在台上,左腮踝骨摔伤,治愈后调到我在的工程兵师文化科工作。

  这样我与她同在一个师部工作,我在师部作战科任参谋,在一个食堂吃饭,经常见面,但部队当时搞四好连队建设,我经常随首长下连队蹲点。

  白云在天上飘啊,爱情之路是那样悠远。有一次我去她寝室看她,看她写了一本子歌颂工程兵战士的歌词,她拿给我让我指点。临走时,她微笑着对我说:你还会看我吗?我说:一定会。

  她那女性之美已向我展露无遗,她那勤奋好学努力工作的精神更在感染着我。

  一个藏族女兵与我的爱情如天上的云霞,却似飘游于难以逾越的千山万水,我们在暗恋,那时部队不准与新女兵谈恋爱,我们的恋情就这样始终没有答案。

  我在暗恋着格桑尼玛,我这时,总知道一种幸福,那就是爱,给我以无限的生命活力。而人生的爱,让人永远年轻。

  内心的期待被高原风掩埋,无望的期待,跌入时光深处。我的心情啊,有说不尽的思念,就像蚕吐丝一样,绵绵不尽地织成一种相思曲……

  这期间,我为她写过一首诗,至今还留在我那日久发黄的日记本里,题名为《因为我爱你》。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会是小提琴的轻音,伴你陶醉,我愿是黑夜中的响雷,震醒你甜美的酣睡。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愿是斑斓的彩蝶,舞在你的眼前;我愿是高翔的鹰,愿伴你去开拓万里蓝天。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愿是娟秀的溪流,只给你明澈与温柔,我愿是汹涌的海浪,启迪你不断掀起拼搏的潮头。

  在师文化科期间,由于伤病痊愈,她又为我们部队组织了一支战士演出轻骑队,出任队长,活跃于施工部队,她那嘹亮甜美的歌声,仍在雪域高原荡漾着。

  1982年仲夏,我到工地参加工程检查验收时,又见到了她。临走前的一天,她要我听她为我写的《天山彩带》歌词谱的曲,曲谱得很悠扬动听,就在这条件异常艰苦的条件下,她与战友们日日辛劳写词谱曲为战士演出,听完后感觉效果很好,曲子谱得让人听了感到优美动情。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高原上的太阳分外明亮,她身披一身霞光送我,当我走出她的演出部队的军营时,让我感到流连的仍是她那双含笑的眼睛,那眼睛似清泉,将对我把情爱溢满;眼前正是朝霞满天的早晨,蓝天上浮动着朵朵彩云,那彩云也像她的微笑,强烈地映出高原日出的壮丽,那射出的红光点点,仿佛就是她与一群藏族女兵那鲜红的帽徽和领章在闪光。 临走时,她又一次微笑着对我说:你还能看我吗?我说:一定能。

  她是一位藏族的女儿,是位女兵,她更是雪域高原的骄傲!她的心灵,像雪一样纯洁;她的情怀,像草原一样宽广;她的思想,像大山一样厚重;她的欢乐,像笛声一样欢快悠扬。

  她最后一次工地演出,因她演唱《天山彩带》,那是我写的歌词,邀请我做她的小提琴伴奏。我也参加了轻骑队演出,随她来到基层部队。这次她到基层施工连队演出场地就在野外看电影搭的石楼子上,那里海拔3000多米,石楼搭在一个悬崖上,后面是个三十多米的深沟,环境恶劣,气候异常,6月的雪域高原起飓风飞骤雪是经常的事,第一天演出很顺利,第二天晚上,附近的藏寨牧民也全赶来了。当她唱《天山彩带》时,从高原上蹿来一股飓风,挟沙滚石吼叫着奇袭而来,不一会儿,台上台下什么也看不见,飓风把电线刮断了,她打开手电,一眼就看见石楼后面的挡墙顶部往下掉石块,我正与一名战士还在墙脚下拾拿着乐器,她一个箭步跨过去,把我与一名战士猛地推到一边。瞬间,挡墙上半部“轰隆”一声塌下来,她当场被砸在塌落的石墙下,光荣地牺牲了。

  无悔奉献,是军人不变的道德情怀,敢于牺牲,更是军人永恒的价值取向。坚守奉献,就是坚守职责,坚守奉献,就是坚守使命。我的战友,我暗恋的女兵格桑尼玛,她做到了,为抢救我与一名战士她牺牲了,她把青春与生命留给了我与一名战士,留给了暗恋她的最亲密战友。

  二十多岁的她猝然倒下,血漫过她如花如梦的年龄,还没来得及沿着方格稿纸走进暗恋战友我的心中,没来得及把青春之花开在战友我的怀中,她却倒下了,她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这时的我,是何等的悲痛。然而她那灿灿的英魂依然壁立,面对她为会战战友不辞劳苦地演出,荣获一阵阵战士的掌声;望着她的遗容,我心中铅石般沉重,一个鲜嫩的身躯将凝成一个高大的墓碑,回眸时,又让我仿佛看到她那从眼睛里溢给我的那最深情的微笑。

  雪域军魂,把幽灵揉进鹧鸪溢血的狂鸣,格桑尼玛,我亲密的战友,长年在这里长眠,耸立于雪域之巅。今天我在这里,仰望眼前雪峰,自然地对其肃然起敬,向着一个伟大女性的铁骨军魂,一棵伟大的生命之树,勃于雪域峰巅而欣然让我感到无比的骄傲。

  此刻,我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我暗恋的藏族女兵已远离了我。我暗暗在哀默中流下伤心的泪滴。

  部队在雪域高原的昆仑山口为献身雪域高原战士,修了个墓群,立了碑,那是一座汉白玉的石碑,象征博大的雪域高原的具像载体,刻有:“昆仑山口,海拔四千七百六十七米”的字样,字是由油漆涂成了血一样鲜红鲜红的颜色,在雪域高原上给战士以激励振奋与肃穆向上的感觉,格桑尼玛的碑也立在这里。立碑的那天,我来到这里向我的战友格桑尼玛深鞠了三个躬,双手合十,又从挎包里取出一束雪莲花,敬献在她的墓碑前,那是我含泪在雪峰上采的,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花。

  我还写了一首祭诗《雪莲》:雪莲生命在雪中绽放,结出圣洁的花瓣,冰雪封不住那高远嘹亮的歌声,唱得异常高昂、轻盈。撑起一片歌声的阳光,剖开雪域的苍凉,为战友释放甜美歌声的芬馨……

  采一朵盛开的雪莲,让我把亲密的战友怀念,雪莲扎根雪山冰峰,格桑尼玛出于对雪域高原的热恋,最后也把英魂留在雪域峰巅。雪莲长年迎雪傲霜,更象征着她不惧艰险。雪莲洁白无瑕,更象征着她一尘不染。雪莲刚劲挺拔,更象征着她永不知疲倦,啊!我亲密的战友格桑尼玛,你不正是雪莲的再现!

  这时,我又放开录音机播放我录制她唱的为我写的歌词谱曲的《天山彩带》:金灿烂的彩带缠住天山腰,好似银河落地绕山崖,雄鹰展翅天上飞,雪莲吐艳脚下开,沙海浩瀚歌又起,长虹不落花更艳,天山哟,笑颜开。天山哟,婀娜多姿好风采,英雄的战士筑路天山来,唤醒冰山春常在,一条金色的弦,一条银条的鍊,把那美丽的天山来装点,天山哟,笑颜开。这首歌又在高原上飘起,听到那歌声,仿佛听到她的一种精神、一种风格、一种情操、一种力量,世间如此,人生如此,那是她遗留的歌声,也是遗留的一种精神美,谁也毁灭不了的那种美啊!

  高原秋阳是那样的安详,阳光又照在昆仑山口的墓地上,我那轻轻的足音如风似的在这里徜徉,溢满我那悠远无尽的情思和雪莲花般芬芳的怀念;没有遗忘,时间的河流,永远在流着,可它永远隔不断我那长长的相思,心与心在遥远地呼唤。忽地,天上聚满了雪白的佛云,一朵朵难解的云,飘呀飘,佛云是有神性的,它也赶来为格桑尼玛祭奠,传说佛云,是仓央嘉措用来写情歌的云,莫非,他也为我们的暗恋所感动。我沉默着,一如最初的情恋。是她那博大的远大志向,是她那昂扬的拼搏精神,是她的年轻生命的闪光感悟着我,激励着我在永远不停歇的拼搏。岁月终然过去,所有离去的战友,都将铭刻在我的一生记忆中,她那座没有遗言的纪念碑,已逾越生与死的界限,永远启示着我在人生的路上奋勇前行。

歌声 天堂 遗落 高原 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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