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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年代

时间:2014-03-05  阅读:  作者:秩名

  夜幕低垂,雪落无声。炉火喷红,淡去了屋内的寒意。

  家人的咳嗽声渐次平息,鼾声均匀地响起。从警察岗位上退下来的我,又开始在文学典籍中神游万仞。我对各种艰难险阻和窘迫的生活超然漠视,永远漾着平静的微笑怀着宽容和淡泊的心态,使自己学会用理性思考问题。已养成读书习惯的我,从来不愿懒散地一任时光在空白中流走,那份满足、安宁,给予我灵魂依附和精神飞翔。家人说我与苏秦头悬梁锥刺股的酸气相投,颇多微词……我的心里渐渐溢出一种阅读共鸣的怡悦与温馨。炉火喷红,往事泛涌,历历在目,那些亲历的体验,依然像光焰一样逼人,令我的心、毛孔、血液在融化……

  我的童年是在“三面红旗”时代度过的。美丽的光环把鄂尔多斯高原南部扎萨克河岸西的那个偏僻的三里界小村贫穷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人们失去了思想的头颅,整个村子荒芜得只剩下一尊神偶。在浮夸的歪风漫卷中,村人夏天吃了秋天的粮,秋天吃了冬天的粮,到了冬天家家户户锅底朝天,灶里没有火星星。为了苟活,村人不得不剥榆树皮吃。从那一张张面黄肌瘦、浮肿和毫无表情的脸上,可以嗅到灾难、死亡的气息正一步步逼向村子,奔突着血泪故事。历史清晰地给人们留下难忘的血泪斑斑的心灵创伤与悲惨苦难的记忆……

  荒芜的田塍上稀稀拉拉的衰草在寒风中战栗,枯叶落尽后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枝和柳条悲苦地哀鸣。我尽管年幼,但心也零落成流浪漂泊的秋叶,萦绕着说不清挣不脱的情绪……我印象最清晰的是村里那个老光棍李老贵之死:十冬腊月,尸体蜷缩在一个低矮潮湿的茅草屋里。他什么时候死的谁也不知道,直至饿狗拉出一条胳膊时才知道他死了。掩埋的这一天,死尸阴森吓人,龇牙咧嘴,表露出极大怨恨、无奈和绝望。一个毛驴车拉着残缺不全的尸体在沙漠中颠簸……驻村工作队队长范满洞大做文章,兴师动众召开大会,他说李老贵不是一个苍蝇就是一个蚊子,死就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全国这么多人死个李老贵算什么,你们都死光我也不怕,上头有硬根子哩。(硬根子即靠山)谁死谁对现实不满、反对“三面红旗”、畏罪自杀。范满洞的屁话引起村人极大公愤!硬根子是谁?村人心知肚明,只是敢怒不敢言,说出去还了得!残暴的范满洞继续残暴。姥爷非常同情弱者,接济过穷人。李老贵死后姥爷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坐立不安,敏锐地感觉到那种反常的政治气候。那天上午,村头挂的一口破铁钟骤然响起,气氛异常紧张,全村人面面相觑,被集中在村部开大会:上面分配下来一个批斗指标,需不折不扣地去完成任务。姥爷被指定为暗藏的“阶级敌人”,还宣布戴了“坏分子”帽子。两个全副武装的民兵把姥爷五花大绑起来押上台示众批斗。姥爷被列为残酷斗争的活靶子,头上戴一个用白纸糊的高帽子,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成马步蹲裆式。批斗延续到当天晚上,我偷偷地去饲养房,贴着窗户看见范满洞指使打手先将姥爷的上衣剥下,用烧红的烙铁在光背上哧啦哧啦地烙,散发出浓浓的焦味儿。一声一声的惨叫让人战栗,不敢视听。残忍的范满洞继续残忍,又将事前用细铁丝系好的一块大石头挂在姥爷的脖子上,不过半分钟姥爷的脸变成了黑紫色晕倒了,头碰在石头上血流如注。后来又把姥爷吊在房梁上用皮带抽打,噼啪声伴着血腥咸味,受刑的痛苦呻吟和叫喊声惊人放大,淹没了毫无人性与愧色的得意狞笑,我吓得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谁!范满洞开门出来。我吓得一溜烟似的钻进了黑暗里,使劲地捏紧拳头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充满悲情伴随天上的雪花纷纷扬扬……

  那年月,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硝烟笼罩着天空。人性、爱情散文www.haiyawenxue.com正义和良知已经被强权政治彻底掏空了。这是人类历史上大规模的文化毁灭和精神崩溃,想必莫过于最苍凉与无奈、最愁苦与悲哀了吧。姥爷背负沉重的黑锅被批斗得遍体鳞伤,面目全非,像半截烧焦的木头桩子撂倒在地上。姥爷是一颗苦难的种子,最终被范满洞这个大坏蛋活活地打死了!姥爷的祖上是走西口逃荒来到蒙地的,用勤劳的双手发家致富成了公布尔海子有名的大户,牧放着一百多匹良马,从小在殷实的家庭长大,日子过得很富裕。抗日战争爆发。1937年“卢沟桥事变”之后,日寇开始向中原——中国腹地大举进犯。国难当头,家道中落。当中华民族处于最危险的时候,他从民族大义着眼,把大舅送往抗日前线,叮嘱儿子英勇杀敌,保家卫国。姥爷一头飘逸的白发,一副沧桑的面孔,骨子里气节高尚、身世清白、性情耿直、强悍、刚毅、坚韧、安分守己、实实在在过庄稼人日子的人,怎能是暗藏的坏人呢?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想到他平时对我的一片疼爱,我的泪禁不住滑落下来……

  姥爷被打死后,姥姥被切肤之痛击倒,眼泪已经流干,眼睛像两个干瘪的桃子,一夜之间乌黑的头发全白了,身子憔悴得改变了模样,谁也不曾想到当年她是千金小姐、大家闺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正是农村轰轰烈烈割除资本主义尾巴的时代,姥爷和姥姥命苦,多灾多难,即使变成一草一木也摆脱不了受罪的噩运。

  那个荒寒的冬日,流沙翻飞着波浪,一群乌鸦纷纷朝南逃离,生命在这里还原成昏黄的颜色,如草芥一般卑微。血泊洒在漠野,冤魂滚动在草尖。送葬的人们排着长长的队,迎着凛冽的北风把清冷的泪水洒在浩瀚的沙漠上。冷峻、苍凉、悲情像暴雨中上涨的河水在浮动……树枝上的叶子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姥爷熟悉的面庞不见了,我眼前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院落,更显得形单影只。姥爷已经悄无声息地长眠在寂寞的毛乌素大漠南缘。一轮孤阳照着荒丘下那座新的坟茔……我哀伤不尽,呼唤、呐喊、思念着旷野里长眠的姥爷,把眼泪铺在路上。

  翌年清明节,上坟祭祀姥爷。雨后,天空蔚蓝,远处呈现一泓明净的湖水,草木青翠,野花遍野,真是一块风水宝地。眼下,姥爷的灵魂已经回归这片景色美丽的土地。怅然仰望坟茔,我眼前又浮现出姥爷铁骨铮铮,豪迈地挺举起那不屈的头颅,在傲视着苍穹,与草原雄鹰一样的强健,像野花一样绽放出的精神永远激励着我在生活的大风大浪中拼搏。

  山寒水瘦,无辜的生命在饥饿面前呻吟,酸涩苦辣的生活钻进穷人骨子,海崖文学网 www.haiyawenxue.com    奔涌在血管里。我家养的一只芦花鸡,称为“财神”,我从草堆里摸着它下的四颗鸡蛋,脸上荡漾着不能掩饰的欣喜。冬至那天晚上,父亲把村里的高毛匠请到了家里,用这四颗鸡蛋招待他。父亲想说一说我给高毛匠转毛线车的事,好混个饱肚子。我眼珠子瞪着鸡蛋,一眨不眨地看着高毛匠吃鸡蛋:一颗、两颗、三颗,心里数着数,嘴角禁不住流出涎水来。在心灰意冷的日子里,父亲难过得频繁叹息,我们家人缺吃少穿,大人小孩饿着肚子,浑身浮肿,头大身小。眼看我难以熬过,父亲与高毛匠商妥,让我给他转毛线车子,管饭没工钱。走出去寻活路,甩掉饥饿追随的影子,当时的我充满无知并不懂得这个道理。临走那天我很悲伤,潸然流下一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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