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中国，上至中央，下至基层，都仿佛着了魔似的，自上而下纷纷大练神功，在华夏大地上刮起了一股宣扬道德模范的狂潮。从“感动中国”到“助人为乐”，从“见义勇为”到“敬业奉献”，从“诚实守信”到“孝老爱亲”，一时之间，全国之内，道德模范一跃成为了人民大众表面上竞相学习的榜样。

　　作为一个冷静旁观者，我七看八看，总觉得这股狂潮有点不妥，其背后折射出一个不容回避的漏洞。一个社会愈是英雄辈出，愈是悲剧，因为只有当这个社会饱受太多的苦难，才会呼唤英雄的诞生。在古代，中国的老百姓一直都有一种“清官情结”和“侠士情结”：清官的存在可以惩治贪官污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保障当地老百姓免受欺凌;侠士的存在可以替天行道，惩恶扬善，可以劫富济贫，以解人民的心头之恨。在这种情结下，清官和侠士不断被制造、神化，甚至出现了清官和侠士合力为人民除害的事迹，于是旧式武侠小说开始在人民的幻想中诞生。翻开《三侠五义》、《包公案》、《彭公案》之类的古代小说，心中固然为恶霸的被惩治喝彩，可是却不能忽略一个事实——古代人民活得太过于心酸。正是因为有太多的苦难，有太多的欺凌，有太多的剥削，清官和侠士才会不断的冒出，成为人们歌颂的英雄。

　　道德模范，或许还称不上英雄，可是从全国范围内上上下下声嘶力竭地呼喊来看，道德模范已经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不自觉中成为了时代的英雄典范。没有真正的大英雄没有关系，只要有一些道德模范即可，社会道德早已堕落得不能再等待，只能先搬出这些不能称其为英雄的道德模范来作为道德沦丧的社会的精神榜样，聊以救急之用。

　　行走在社会之间，穿梭于人群之中，唯利是图、见利忘义，坑蒙拐骗、贪赃枉法等等这些不好的现象每天都在轮番上演。《史记》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欲望的旗帜在不断的迎风飘扬，道德的阶梯在持续下降，整个社会沸腾了，不择手段地追名逐利成为人们心中不公开的秘密。

　　然而，现实总是如此令人惊讶，明明社会道德在滑坡，可是仍然不乏一些道德模范。18世纪的法国社会正经历了这种画面，在道德沦丧的同时，一批批甘于奉献的道德标兵却不断产生。关于这种奇怪现象，著名思想家托克维尔在其著作《旧制度与大革命》中分析道：“没有自由的民主社会可能变得富裕、文雅、华丽，甚至辉煌，因其平头百姓举足轻重;在那里可以看到私人品德、家庭良父、诚实商人和可尊敬的产业主;甚至还会见到优秀的基督徒，因为他们的祖国不在尘世，而他们宗教的荣耀就是在最腐败的时尚中，在最恶劣的政府下，造就优秀基督徒：罗马帝国最腐朽的时代就曾充斥着优秀的基督徒;但是我敢说，在此类社会中是绝对见不到伟大的公民，尤其是伟大的人民的，而且我敢肯定，只要平等与专制结合在一起，心灵与精神的普遍水准便将永远不断地下降。”

　　托克维尔的分析，对于我来说，真是“于我心有戚戚焉”。中国的根源问题在于政治体制，正是由于政治体制的落后，腐败才会盛行，公民道德才会跟着沦丧。可是，统治集团为了维系统治，不能听任社会道德一直沦丧下去，否则社会迟早会崩溃，于是不得不树立道德模范的榜样力量，大肆造神，神化一些人，以鼓励人民要甘于奉献。

　　可是，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台面上号召人民甘于无私奉献，背地里却听任贪官污吏败坏社会风气。雷锋日前后，喷嚏网上有一段评价当局号召人民学习雷锋的话：“你的子女都移民国外了，你让我在国内学雷锋。我喝杯牛奶都致癌了，你让我学雷锋。中石化都团购奔驰了，你还让我学雷锋!你吃着万元大餐坐豪车住别墅拿着高额福利到处草泥马，我吃着地沟油孩子喝着假奶粉累死累活每月三千还要上税……你还让我老老实实学雷锋，学雷锋学雷锋，你是让我学雷锋早点去死吗?” 一方面要求人民学习雷锋，一方面自己最不雷锋，这样的号召怎么可能发挥真正的实效?当人民看到自己的公仆，一面贪赃枉法、欺下瞒上，过着奢糜的生活，一面却要求大家要有牺牲精神，你说人民还会相信这些所谓的公仆吗?

　　事实上，当高层号召全民学习道德模范的时候，虚伪随之产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走走样子还是可以，凡正不会真正去学习那些榜样。记得2010年，我的家乡有一个高中老师因其巨大的奉献精神，被评为“大别山师魂”。自从央视一套《新闻联播》播出那个老师的事迹后，仿佛一夜之间，那个老师就成为全省老师竞相学习的榜样，各种采访、报告会接踵而来。可是，去年本人由于办暑期补课班的原因，接触了一些家乡的老师，向他们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一个老师答道：“在一次教师会议上，一个领导说，学习那个老师仅仅在台面上讲就可以，如果真正做起来，还不得饿死。”这个领导的实话道出了人们学习道德模范的普遍心态，并不是真正从内心里去学习道德模范，而是为了顺从上级的指示或者乘机捞取利益才做出认真学习的样子。看着全国大小组织里面到处高挂的大横幅，看着社会上没有尽头的学习报告会，一颗真诚的心一下子掉到了海底。

　　在政府大力宣传的道德模范中，有不少都在一定程度上被神化了，哪怕是雷锋，同样可能有问题，依然是喷嚏网上的一段话：“据说，有个美国记者在中国看完“雷锋事迹图片展”之后，问了组织者三个问题：1. 为什么当时条件艰苦的情况下,雷锋会留下这么多照片?2. 雷锋照片中有很多是他做好事时候拍下的,难道他做好事时,身边还跟着一个摄影师?3.你们说雷锋做好事从来不留名,那他这些事迹你们怎么知道的? ”熟悉文革前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雷锋是被当局有意神化的，是为后来鼓动全民疯狂崇拜毛泽东的潮流而作下的一个铺垫。

　　道德模范的评选是权力下的产物，官方的话语权起着决定性作用。在这种现状下，不少道德模范候选人很有可能会为了最终入选，不得不撒一些谎，甚至打通关系。不过，这还不是问题所在，关键是政府树立的道德模范往往都是官方意识形态的体现，特别是在政治体制不明朗的时期内，这些道德模范极有可能会成为一种悲剧。道德是一件非常高尚的人类规范，可是不同的时期，道德规范往往有较大差距。今天看起来自以为天经地义的道德，放到若干年以后来观察，说不定还会沦为罪孽。

　　古代中国同样有许多官方眼中的道德模范，而且为了表彰这些人，官方还会送匾，乃至树立牌坊。可是，两千年的专制王朝过去了，有几个道德模范流传至今呢?绝大多数古代的道德模范，放在今天社会观念来看，都或多或少存在悲剧的成分，是一种人性的摧残。

　　在处女作《火与冰》中，作者向我们讲述了在20年代初的《新青年》上所看到的一个关于烈女的悲惨故事。文章题目叫做《一个贞烈的女孩子》，描写一个14岁的望门寡，被她父亲关在屋里强迫自杀，惨状触目惊心。为了一个贞烈的名声，父亲让女儿饿死。饿到第四天，女孩哭着喊饿，她的父亲则循循善诱地说：“阿毛，你怎么这样的糊涂?我自从得了吴家那孩子的死信，就拿定主意叫你殉节。又叫你娘苦口劝你走这条路，成你一生名节，做个百世流芳的贞烈女子。又帮你打算叫你绝粒。我为什么这样办呢?因为上吊服毒跳井那些办法，都非自己动手不可，你是个14岁的孩子，如何能够办到的?我因为这件事情，很费了踌躇，后来还是你大舅来，替我想出这个法子，叫你坐在屋子里从从容容地绝粒而死。这样殉节，要算天底下第一种有体面的事，祖宗的面子，都添许多的光彩，你老子娘沾你的光，更不用说了。你要明白，这样的做法，不是逼迫你，实在是成全你，你不懂得我成全你的意思，反要怨我，真真是不懂事极了!”饿到第六天，她的母亲不忍心了，劝她父亲干脆送点毒药进去，早早“成全”算了。她父亲却说：“你要晓得我们县里的乡风。凡是绝粒殉节的，都是要先报官。因为绝粒是一件项难能而又顶可贵的事，到了临死的时候，县官还要亲自去上香敬酒，行三揖的礼节，表示他敬重烈女的意思，好教一般妇女都拿来做榜样。有这个成例在先，我们也不能不从俗。阿毛绝粒的第二天，我已托大勇爷禀报县官了。现在又叫她服毒，那服过毒的人，临死的时候，脸上要变青黑色，有的还要七窍流血。县官将来一定是要来上香的，他是常常验尸的人，如何能瞒过他的眼?这岂不是有心欺骗父母官吗?我如何担得起?”阿毛在第七天饿死了。县官送来一块匾，上题四个大字—一“贞烈可风”。

　　当我第一次读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心里莫名涌起一股痛楚，这是何等的愚昧?何等的摧残?事情早已过去了，可是那个女孩的父亲孜孜以求的名声不仅完全凋谢了，而且还招致了后人的谴责，真是一场无名的悲剧。同理，今天的道德模范，现在看起来，还挺值得人们尊敬，可是倘若等到未来中国走上自由平等之后，谁敢保证这些人不会又是一幕幕悲剧呢?

　　道德是可贵的，是良心的灯塔，永远都是值得人们尊敬的，可是我们更需要全社会的整体道德，而不单单是个别人的道德，更需要伟大的现代公民，而不仅仅是一些权力下的道德模范。

道德 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