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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蒲白与蔷薇

时间:2015-11-19  阅读:  作者:李明富

  鬓与香蒲白

  “客路逢重五,吾年已半百。颜羞彩楼红,鬓与香蒲白。”初次读到任希夷的这首《重五日出都门诗》时,对“鬓与香蒲白”一句颇感疑惑,香蒲的棒子明明初为黄绿、后为赭褐,怎么可以形容斑白的双鬓呢?

  其实,香蒲一直若隐若现摇曳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小时候,村庄周边的浅水洼,随处可见她的身影。作为水生植物里很寻常的一种,它平凡而普通的。春日融融,冰先软了,香蒲一觉睡醒,伸个懒腰,钻出水面,葳蕤出一片葱茏的绿意,逗得荷藕、菱角、芦苇梦中醒来,赶紧从瘠薄的淤泥里抽身而出。

  在中国的几大传统节日里,唯独端午洋溢着草木清气。“碧艾香蒲处处忙,谁家儿共女,庆端阳。”农历五月初,香蒲已亭亭玉立,“邻家有女初长成”,不经意间出落得水灵灵的。端午节前,母亲总会卷起裤脚,趟水到水塘浅水处,揎下青青的芦苇叶,清洗干净后包粽子;也会顺便割一大把艾蒿和香蒲回来,插于大门边的屋檐下。

  艾叶细碎,在风中翻飞,像是爱唠叨的女子。香蒲挺秀,纹丝不动,是站岗的哨兵。那一柄柄出鞘的绿剑,修长、坚韧、剑气逼人、正气凛然。飘逸着艾蒲清香的低矮草屋,多了一份温馨,日子仿佛也轻盈了许多。

  •   水塘边,沟渠里,河流旁,香蒲正值壮年,远远望去,宛若飘浮着一片暗青色的云,欲雨未雨的样子。而到了梅雨时节,香蒲突突的就高人一头了,左右交织的叶子包裹在茎上,造型简朴,淡淡的清香也若有若无。越过成片的香蒲,望向更深处,芦苇挺立在水中央,与香蒲俨然一对欢喜冤家,风的手掌拂过,时而相互纠缠,时而夫妻俩欢笑。于是,河滩上或者水塘边,沟渠里,青色帷帐左摇右摆,站在岸边的人望着那养眼的绿,忍不住要深呼吸,将清香沁入肺腑。

      香蒲开花,恍若初夏的一个梦,细圆的青茎柔韧有力,举着上雄下雌的花序,润泽青碧。嬉戏的蜻蜓、蜘蛛惊讶于香蒲的爱情,默默地注视。终于雄花悄然谢去,雌花渐渐丰腴,成为红褐的果穗。孩子们折下香肠似的蒲棒,点燃了当蜡烛照,或者熏蚊子。

      伏天里,成熟的蒲棒似乎烤干了,依然密实,已成棕褐色。夹杂在青蒲叶间,蒲棒犹如沧桑老人,站在光阴的深处,极目远眺。芦花白了,蒲叶枯了,蒲棒依旧举着,有如一支支小火把,烛照天宇。瘦弱的影子投射在如镜的水面,波心不荡,神秘而沉寂,让人暗生今夕是何夕的迷茫。

      故乡是丘陵地,水草并不丰茂,蒲草多为野生,这一丛,那一片,从未见人收割过。床上垫的蒲席、装东西的蒲包多是从外地来的,据说那就是用香蒲叶子编织的。偶尔也有手巧的人打草鞋不用稻草,寻了干枯的蒲叶,编成蒲鞋,穿在脚上,柔软舒适。

      很难想象,编织粗糙的蒲席与鲜嫩清香的蒲菜居然是同一种植物,香蒲生命中两个不同的状态竟是如此迥异。传说南宋建炎年间,梁红玉在淮安被金兵围困,粮草断绝,无食维生。偶然间发现马嚼着一种嫩绿植物,于是令人整棵挖来,看见近根处有饱含汁水类似葱白一样的嫩茎,一尝,清脆爽口,便发动军民折取此种根茎以充饥,渡过了难关。原来这种植物就是香蒲,后来淮安人将这种食材叫做“蒲菜”,又称作“抗金菜”。扬州一美女吃货著文介绍说:用“蒲菜”与金钩虾米烧,鲜美爽口,脆嫩甘甜,不是笋而胜似笋,故蒲菜又多了“天下第一笋”的美名。

      《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提到“蒲菜”时,介绍了我们淮扬一带的特有做法:将蒲菜切碎,或者摊鸡蛋,或者做饺子馅,味道鲜美,此外还提及了济南的奶汤蒲菜。蒲菜生长在这些地方,成为美味,想必与河网密布有关吧。其实,香蒲可食的时间很短,时节一过,根茎虚空,肥美清香的蒲菜不复存在。

      世人大多欣赏“花草四雅”之一的菖蒲,毕竟那是所谓的灵草,可植于庭院观赏,可作案头清供。香蒲似乎身段低了,有些粗陋俗气。其实,香蒲清新自然,质朴平和,有着田园气息的因子。临水,却涉水不深;群聚,却各自独立。外表端庄,骨骼清奇,心地干净,有淡泊宁静的优雅,有特立独行的潇洒,从容而精彩地活着,直叫人好生羡慕。

      那天看见一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孩拿着蒲棒,轻轻地揉了揉,皮破了,露出里面的白絮,于是撅着小嘴用力吹,随即有一绺绺团状物飞了出来,如同飘扬的的蒲公英种子。

      原来是自己的浅薄无知了。“鬓与香蒲白”,多么形象生动呀!

      一季又一季春秋轮回,蒲絮飘飞的时光恍如昨日。凋零的时间累积在双鬓,斑白,刺目。常慨叹半生蹉跎,一无建树。但是如香蒲一般,有过丰盈的青春,有过充实的壮年,值守于一方水土,夕阳余晖下,依然经得起岁月的风霜,让一颗不老的心轻灵翩飞,我该像香蒲那样,随遇而安吧!

      随性的蔷薇

      一直不认识蔷薇,以为是高贵的花木。其实,早就和蔷薇打过交道,只是不知那低矮而蓬勃的植物就是蔷薇。

      在乡村,蔷薇是常见的一种灌木。未经驯化,自然野性十足,所以叫野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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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埂边,岗上,溪畔,坝头,随处可见蔷薇的身影,矮小,杂乱,繁茂。春风中,蔷薇的枝蔓,牵牵扯扯,纠缠不清,分不出哪是主干,哪是侧枝,旁逸斜出的,都一样的纤细柔弱。叶子细密,短刺尖锐,开一种雪白的小花,嫩嘟嘟的,繁复如星。

      阳光中,蔷薇花小巧而精神,泼辣得就像庄上快嘴快舌的村姑。绿叶丛中,兀自还有大大小小的蓓蕾点缀其间,排队等着开呢。蜜蜂来了,歇在黄色的花蕊上,沾了满脚的花粉。眼尖的姑娘款款而来,香风里伫立了,美美地欣赏一阵儿,然后低下身子,靠近花朵,细细地嗅花香,临走了,还要摘了两朵,一路走,一路闻。她哪里知道,菜园里整墒的隔壁小二哥痴痴凝望着她,小伙的眼里,姑娘何尝不是一朵带刺而多情的蔷薇?

      据说,大多数的花,色艳则香淡,色浅则香浓。也许野蔷薇就是极好的例子,色泽素淡,味儿倒是很浓郁。家前屋后,常常闻到一股异香,清雅、馥郁,令人陶醉。

      孩子的眼里,蔷薇也是一种美味。常常掐断蔷薇新冒的嫩芽,剥去皮,露出绿莹莹的肉,牙齿一咬,满嘴甜津津的。在唇齿咀嚼之间,蔷薇无辜地牺牲了自己,成全了舌尖上的享受。花开时节,村庄的高岗上,是孩子们最爱去的地方。高大的树木下,大片的灌木丛,蔷薇开得正欢。借着蔷薇的掩护,孩子们东躲西藏,不经意间,消磨掉一个黄昏。

      历来,蔷薇是诗意的。

      游览老街古巷,不经意就会瞥见转角处、墙头上的一蓬蔷薇,或密或疏,春光中摇曳,粉的妖娆,紫的端庄,红的大气,浓艳而热烈。小巷深处,常常出现一片别致的小景,宛若小扣柴扉的别院,满架蔷薇一院香,旖旎从风,缱绻从雨。古旧的庭院,因此有了生机,斑驳的墙壁,因而多了缤纷。闹市之中,蔷薇妆点了幽邃的巷道和庭院,沧桑之间,隐约可见的妩媚,令人心地柔软。

      小城里,一所中学依着围墙种植了一排蔷薇,养出一个“草色入帘青”的境界,将城市的喧嚣与校园的静谧隔离开来。

      春风吹拂,依偎在围墙跟的蔷薇慢慢苏醒,渐次葳蕤,柔韧的藤条枝蔓爬上栅栏,铺展开来,缠缠绕绕间,沉寂枯瘦的围墙丰润生动了,渐渐变成一道绿色篱笆,满目青葱,不见一星栅栏的黧黑。有的枝条越过栅栏,向外探出柔韧的身段,婆娑的枝叶摇曳生姿。

      绿叶之间,先是一朵,羞答答地红了脸,像迎着朝霞捧着书本的学生妹。继而,两朵,三朵,听从了什么命令似的,一夜之间,呼啦啦地全开了,密密匝匝,千朵万朵压枝低,荡漾着无尽的春光。浅粉的,乳白的,绯红的,鹅黄的,五彩缤纷。彩色的花瓣看起来有着细腻的丝绸质感,风姿绰约。铁质栅栏上,绵延不尽的蔷薇美若长虹,气韵流畅。

      即便是雨天,密集丛生的蔷薇,依旧满枝灿烂,繁茂如初。那些裹着身子的花蕾,仿佛一个个可爱的精灵,抿嘴浅笑。沾了雨露,花瓣红晕湿透,楚楚动人,颇有几分“花重锦官城”的意蕴。

      放学时候,许多学生聚集在那一堵蔷薇绿篱跟前,仿佛一群唧唧喳喳的小鸟,指指点点,玲珑的花朵,粉嫩的笑脸,交相辉映。路过的行人,也放慢了脚步,远远地隔院相望,一架清新,一片明艳。回回经过,禁不住驻足。空气中暗香涌动,恍惚中,离红尘很远,很远……

      仿佛一个不起眼的韵脚,蔷薇竞相开放,也敷衍成了一首诗。“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卑微的蔷薇,也可做春天的主角,在百花盛开的季节,占尽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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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仄身都市,蔷薇的脾性依旧泼辣,近乎恣肆,要开就开到极致,明知凋谢一步步逼近,也要不管不顾地赶赴一场盛大的花事,一如至情至性的女子,要爱就爱到彻骨,韶华倾负。

      地不分南北,土不择肥瘠,无论是古宅,还是新苑,在山野也好,居都市也罢,蔷薇向来随性自然。多年来,同样带刺而芬芳的玫瑰,独领风骚,倍受情人青睐,而蔷薇依旧不期不艾,又有所坚持。做人的真谛,大抵如此吧?

      咸淡两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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