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知道了。”
强子不愿和他多说,快步上了楼,停在了201门口。里面静悄悄的,阿力应该是睡着了。强子犹豫了一下敲响了201的门,里面没什么反应,强子加大力量,又敲了一次,门突然被猛地拉开一条缝,吓得强子后退了一大步。里面漆黑一片,应该是挡着窗帘,门口的阿力只露出半个身子。
“干吗?”
“哦,力哥,吃点早餐吧。”强子提了提手里的早餐。
强子真正的目的是想进去,然后找机会看看他的肚子。
“我不饿。”说完就把强子关在门外。
从昨晚开始,阿力就没吃过东西,他好像根本就不需要吃饭。从认识他到现在,强子还从没见过阳光下的阿力。他身上仿佛永远萦绕着一股腐烂的气味。豹哥说,一刀在脖子上,一刀在肚子上,阿力的脖子上就有一道伤疤,看来关键的问题就在于阿力的肚子上有没有另一道……一夜的疲惫,让强子的思想开始迟滞起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强子孤独地走在一条路灯昏黄的公路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疲惫地往前走。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一个人。强子走近后才看真切了,路灯下站着身着清朝官服的阿力。强子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力哥,你这是干吗?”
“等你。”
“等我?等我干吗?”
“等你送我回家。”阿力边说边怪笑起来。
“我……我还有点事,要不,要不力哥你自己回去吧。”强子边说边胆怯地后退。
阿力突然愤怒了:“过来背我回家!”说着他伸直了胳膊,一跳一跳追了过来。
强子迈开了步子转身就跑。后面的阿力越跳越快,强子已经闻到他身上腐烂的气味。强子回头发现阿力那苍白的脸几乎快贴到自己的脸上了……
梦就是梦,再恐怖的梦一睁开眼就过去了。强子被惊醒了,可他睁开眼睛,看见的仍然是阿力的脸。阿力仿佛一直在端详睡着的强子,脸贴得很近。
“力哥,你干吗?”强子被惊得一下就坐了起来。
“起来,该上路了。”他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四
前半夜还是强子开车,阿力坐在旁边仍然一言不发。
荒芜的路上依然不见人烟,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强子、一具尸体和一个怪物。强子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阿力的身上,生怕阿力突然怪笑着说上一句:“强子,背我回家……”强子突然感觉自己很窝囊,连日的疲惫和惊吓让他愤怒了起来。强子决定和他摊牌。
“力哥,问你个事。”
“嗯?”
“你是南方人对吧?”
“嗯。”
“后面躺着的也是南方人吧?”
“嗯。”
“这么巧,我猜你们两个老家是同一个地方吧?”
阿力有点不耐烦:“不该问的别问,开你的车。”
“你脖子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被人砍的。” “伤口很深吧?”
“嗯。”
“砍到脖子上,还砍得挺深,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强子一直观察着阿力。
阿力突然怪笑了起来,让强子很不舒服。
“想知道?你要不要试试?”他盯着强子,目露凶光。
强子一下就软了,下面的问题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甚至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己的鲁莽把阿力激怒,又有点庆幸自己的适可而止。
整个前半夜,开车的强子都是在恐惧中度过的,他必须一心二用:开车,提防阿力。到了后半夜,换阿力开车,坐在旁边的强子倍感乏力。最终,他没撑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间的强子听见阿力在说话,絮絮叨叨的,像是很有兴趣地聊着什么内容。强子睡着了,车里就剩下阿力和一具尸体,他在和谁说话?
强子一下就精神了,猛地睁开眼睛。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旁边驾驶的座位空无一人,外面起了大雾,声音还在继续,是从后面传来的。强子的心一下就凉了,颤抖着回过了头。后面,阿力脸朝着箱子躺着,正在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中间还夹杂了呻吟声。
“我挺好的,嗯,他也挺好的,啊,都挺好的,嗯,嘿嘿……”最后他竟然怪笑了起来。
强子的冷汗噌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力…力哥,你跟谁说话呢?”强子带着哭腔问阿力。
阿力好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猛地坐了起来,紧紧抓住强子的手,语无伦次地说:“他们来了,他们来了!”说着,他紧张地东张西望,好像周围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谁……谁来了?”强子也东张西望。浓雾中,他什么也没看到,
“来了,来了!”阿力说着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
“力哥,你……你别吓我,到……到底谁来了?”
“都来了,嘿嘿……”阿力哭着哭着突然又笑了起来。
“你……你说清楚了,到底……谁来了?”强子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阿力忽然又沉默了,双眼无神地望着前面,强子也跟随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前面仍然只有深邃的雾,至于雾的后面是什么,强子看不见。阿力呆呆望了一会儿,好像回过了神,松开了强子的手。
“到底谁来了,你倒是说呀!”强子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
“什么谁来了?”阿力一脸疑惑地问强子。
“你刚才说谁来了?”强子被问得有点不知所措。
“哦,刚才我困了,停车到后面睡了一会儿。”阿力语气很平淡。
“可是刚才你说……”
“那是我说梦话了。”阿力打断了强子。
说完,阿力爬回前面,发动了汽车。
惊魂未定的强子一直在观察着阿力。他沉默地开着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说他在睡觉,躺在一具尸体旁边睡觉。他说他说的都是梦话,强子从来没见过如此声情并茂的梦话。到底是谁来了?强子一刻也不敢再睡了,始终绷紧神经。
天亮前,他们到达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庄,阿力把车停在一个独门独院的平房前,敲响了门,看来又是要住店了。
同样没有什么烦琐的程序,老板直接拿出钥匙说:“西屋。”
“你们这里……只有一个房间?”强子问。
“又不是星级宾馆,你想要几个房间?”老板很不友好。
房间里面有两张床,霉味比昨天还浓。阿力什么都没说,连衣服都没脱就躺在了靠门的床上。强子躺在了靠窗的床上丝毫没有困意。阿力躺在床上,和尸体别无两样。强子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他。白天,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尸体,可一到了晚上,就变得活蹦乱跳了。隔着窗帘,天色终于大亮了,强子的底气也足很多。
“力哥,力哥?”强子试探着叫了两声,阿力毫无反应。强子蹑手蹑脚下了地,踮着脚走到阿力床前。
“力哥,力哥?”强子又叫了两声,阿力仍然没反应。强子这才颤颤巍巍伸出了手,慢慢扒开了阿力的衣服。阿力穿得很单薄,强子没费太大劲便掀起了阿力的衣服,在阿力枯瘦的肚子左侧,一条醒目、丑陋的伤疤愕然而立。就在强子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阿力突然睁开了眼睛。
“你干吗?”
“你…你肚子上的伤疤!”强子惊恐地指着阿力的肚子。
阿力仿佛被揭了短,沉默了,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寂静中,阿力开口了:“阑尾炎手术,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强子没跟他多废话,转过身猛地拉开了窗帘,凶猛的阳光直射到阿力身上,然而,阿力并没有像强子想象的那样灰飞烟灭,他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冲着强子吼道:“你他妈疯啦!赶紧给老子睡觉!”
“我想上厕所。”强子蔫蔫地说完,逃一般地跑了出去。
以前,强子有个同学做过阑尾炎手术,强子见过,顶多拇指长的伤疤。像阿力肚子上那么霸道的伤疤绝不是切除阑尾造成的。强子蹲在一个院子里的角落,拨通了豹哥的电话。
“干吗?”
“那个阿力到底是谁?”强子冲着电话吼道,好像要把两天来积攒的恐惧全部吼出去。
“阿力怎么了?他是我一个兄弟。”
“少他妈哄孩子了,我不干了!”
豹哥沉默了一会儿:“连你妈也不要了?”
“你动我妈一下试试!”
“没什么是我不敢试的,想好了再说,你还要不要你妈?”
“我他妈当然要!”
“那就把活儿干完。”
电话挂断了。
失魂落魄的强子回到了西屋。阿力已经拉好了窗帘,又死了过去。强子坐在床上,呆若木鸡。这回他算是栽大发了,这条凶险的旅程他必须陪阿力走下去。从现状来看,阳光是不能毁灭这个不知死活的阿力的。强子想起很久以前,母亲费了不少心思给他求了一个开过光的吊坠,让他戴在脖子上,说有这东西能保佑平安,神鬼不侵。强子嫌这个吊坠太土,早就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此时,强子肠子都悔青了。 五
晚上,强子醒了过来,屋子里不见了阿力的踪影,外面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强子走出门见老板在和阿力说着什么,见强子出来立刻就止住了交谈。阿力对强子说了句“走吧”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车里,阿力苍白的脸依然那么诡异。强子白天没吃什么东西,他想找块面包胡乱对付一下,却发现包里的食物一点都没少。
“力哥,在旅店吃饭了没?”他在试探阿力。
“没吃。”
强子拿出一袋面包啃了两口,又拿出一袋递了过去:“吃点面包吧。”
“不饿。”阿力说着便发动了汽车。
强子啃着面包味同嚼蜡。两天来,阿力没吃过任何东西。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是活的,就要吃饭。强子已经不再去想阿力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求自己能安全地把后面的尸体,或者说把阿力送回家。
忽然阿力毫无征兆地在一个路口把车停了下来,外面风声大作,荒郊野外,不见一点灯光。阿力回头对强子说:“改变路线了,咱们走水路,能提前两天到。”他下了车,打开后门,把箱子抽出来一半:“过来帮把手。”
强子下车帮着阿力抬起了箱子,瞬间僵住了,之前强子从来没靠近过这个箱子,现在才发现它的重量比起一具尸体轻太多了。强子没出声,抬着箱子随阿力走进了路边的黑暗。一切都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强子最想知道阿力抬着自己的棺材要去哪儿。
随着后面的车灯完全消失,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中。强子看不清阿力的脸,他感觉阿力已经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可能他的脸已经腐烂不堪,他没有必要继续隐藏下去了。可能他已经到家了,现在就是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挖个坑,躺进去,然后让强子帮忙把土填上。风停了,周围除了两个人踢踏的脚步声,静得没有一丝响声,强子感觉自己已经不在人间了。他送阿力,一直把他送到他的世界,那么自己还回得去吗?强子的神经反而松了下来,该来的总会来。他放下了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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