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巧云在刘唤弟家住了几天，眼看着喜期一天天临近，她娘可沉不住气了，生拉硬拽的把她弄回了家。可是人虽然回到了家里，却一直像个闷葫芦一样话也不说一句。

她的亲爹王满意一连来了几次，可都被挡在了大门外。刘老蔫每次出门前都交代媳妇拴好大门，再敢随便放外人进来，回来打断她的腿。几十年来刘老蔫从没发过火，这一发火他媳妇心里还真的有些发怵，更何况巧云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她也怕再出什么事而节外生枝，安全起见，也只能把巧云的亲爹拒之门外。

要说这事最着急的就是王满意，旧情人已经驾鹤西游，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不能相认，眼见着就要掉进火坑，他是坐立不安，百爪挠心，去了人家几次连门都进不了，不管他怎么有本事，总不能破门而入。女儿认不认他这个爹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女儿嫁过去，等掉进了火坑再往外救一切可就晚了，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找村长两口子帮着想想办法。

村长媳妇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心里颇为同情，村长人不咋地，要说香草的心眼还真不坏，她本来一直觉得巧云嫁那么一个酒鬼就是件作孽的事儿，更何况促成人家父女相认也是积阴德，主动承担起了做说客的责任，去说服老蔫两口子给巧云退婚。

香草在外面叫了半天，老蔫媳妇才打开大门，把她让进来以后，恐怕后面会跟着一队日本鬼子来扫荡似的，忙又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

听香草说明了来意，老蔫媳妇儿一脸为难的神色。

“她婶子啊!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你说再提退婚，人前人后那唾沫星子还不把人淹死。”

“一天没过门，那就不能算他家的人，咱怎么还就做不了主了?再说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有那死脑筋呢!就算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从小养到大你就没点感情?怎么能狠心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呢?”

“唉，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我也想给巧云找个好人家，你说就巧云摊上这些事儿，难哪!”

“要说以前你怎么安排，那都过去了，可现在人家亲爹找上门了，我看这事儿就不能再由你们做主了，一要看孩子的想法，二要看人家亲爹的主意，大嫂子，你活动活动心思想想，我说的这话在不在理儿?”

“眼见日子就到跟前了，这婚说什么也不能退了。”

香草气的就差拍桌子了：“你说你这脑子怎么一下就成了榆木疙瘩呢!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被你往火坑里推，我的心里都说不出的难受!”

老蔫媳妇脸上又多了几分尴尬。

“实话不瞒你说，她婶子，就是想退婚现在也退不了了，当初收了人家两万块钱彩礼，加上前几天占地赔的钱，给我那哑巴兄弟看病用了，就算我不要这张老脸找刘媒婆退亲，可人家一翻脸要那两万块钱彩礼钱，你说我给上哪儿弄去?还不得被人活活给逼死?”

“嗨!说你这脑子成榆木疙瘩了，还真没错，你也不想想现在巧云她亲爹是什么身份，别说两万块钱，就是二十万，二百万，在人家手里那还叫钱?”香草使劲拍了下膝盖“只要你答应给巧云退婚，还人家彩礼这事我包了。”

“这……”

见老蔫媳妇还在犹豫，香草趁热打铁：“别这呀那呀的了，咱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里屋看看巧云，有日子没见她了怪想的。”

巧云正在屋里睡觉，外面两人说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见村长媳妇进来，低低地叫了一声：

“婶子”

香草大大咧咧地在床边坐下。

“巧云，我和你娘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婶子知道你不想嫁给那个男人，心里憋屈的慌，这不，刚才也给你娘说通了，退了这门亲事，就凭咱这长相，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

“谢谢婶子。”不管怎么，巧云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还有个事啊，婶子得劝劝你，你说你亲爹千里迢迢的回来找你，你怎么就不认呢?再怎么也是你亲爹啊!这事儿你可做得不对。”

巧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他不是我亲爹，我不认识他，是我亲爹的话怎么这么狠心，从小到大从来也没管过我，让我由着人欺负，哪有这样当爹的……”

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也一直在矛盾痛苦中煎熬。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爹也不是不想管你，那个年头，那种情形下他也是身不由己，留下来，说不定会被人活活打死，他要是不念着你和你娘，怎么会回来找你们呢，人家现在可是大老板了，要什么没有，能再回这穷山沟，还不都是因为你，别这么任性丫头，你爹找到你想把你带走，用他下半辈子好好疼你，你应该给他这个机会。”

“我怎么也不会认他这个爹。”

巧云翻过了身，索性不再理村长媳妇。

村长媳妇也觉得没趣儿，反正这退婚的事已经说成了，也算是功德圆满，干脆就回去了。

听了村长媳妇把结果一说，王满义总算放下了一点心，连忙叫司机开车去镇上取了二十万块钱，和香草一起送到刘老蔫家，要老蔫媳妇先退回人家的彩礼，剩下的留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老蔫媳妇收了那钱，虽然费了点周折，还是把巧云的婚事给退掉了，

剩下的钱也不敢让刘老蔫知道，自己偷偷藏在了家里，只把退婚的事告诉了她这个老实巴交的丈夫。

王满意又往刘老蔫家去了几次，就为了多看一眼自己的亲生女儿，老蔫媳妇收了人家的钱，也干起了汉奸的勾当，把刘老蔫的嘱咐当成耳旁风，反正他白天也不在家，王满意来了几次他一次也不知道。

这样一来，巧云可不想在家里呆了，总想往刘唤弟家里跑，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满腹的心事想找个人倾诉，除了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唤弟，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信赖。

现在的刘唤弟开学就上高三，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思想也渐渐趋于成熟。

“他再怎么不好也是你亲爹，骨肉亲情，你不应该总是这么躲着。”刘唤弟开导她。

“可是从小到大，他从来没管过我，我心里气不过”巧云还是那么任性，其实，他不是讨厌这个突然出现的亲生父亲，而是事情太突然了，让她一时接受不了。

“要不是他，你现在早就嫁给那个酒鬼了，除了你的亲生父亲，还有谁会这么关心你?”

这对小姐妹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刘唤弟摸了一下她的手背。

“巧云姐，我给你细细分析了一下，本来摆在你前面的有三条路，一是嫁给那个酒鬼，二是跟着你的亲生父亲走，三就是在刘庄过一辈子，现在第一条路不用走了，就剩下后面两条路，留在咱村里本来没什么，可是刘三那个流氓出狱了，以后还会不停骚扰你，你觉得走哪条路好呢?”

应该走哪条路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彩云低下了头，半天没有言语，表面的平静却怎么也掩饰不了心里的翻腾。说真的，她不想留在这个地方，能一辈子都不回来才好，除了眼前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堂妹，刘庄在再有值得她有一丝留恋的地方……

就在王满意为这个任性的女儿不认自己这个亲爹而痛苦万分的时候，事情突然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折，巧云竟然到村长家里找他了。不光他一个人没有想到，村长两口子也觉得意外，毫无疑问，这样才是圆满的结局。

父女再次相见并没有抱在一起痛哭的场面，只是眼睛都有些湿润，村长两口子挺知趣，不想耽误人家父女团圆，悄悄地都走开了。

“孩子，你终于原谅爸爸了。”

王满意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声音有些颤抖。

可惜的是巧云并没有叫他爸爸。

“我可以跟你走，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你快说，别说一件事，就是你要爸爸的命我都给你。”王满意忙问。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也不要你在这里投资，我们走了以后谁都不许再来了，永远也不许回来，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好，爸爸答应你，咱们明天就走。”王满意一口答应下来“你说怎么就怎么，爸爸什么都听你的。”

当天晚上，王满意就向村长辞行，说考察的已经差不多了，回去开会具体商讨投资事宜，村长连连点头，打电话向镇里作了汇报。

巧云要走，刘老蔫本来死活不同意，可是这孩子大了毕竟不由他，再加上媳妇的反复劝说，一赌气干脆就不管了，由她们去。

第二天上午，巧云跟着他的亲生父亲走了，望着车窗后面为她送行的刘唤弟身影越来越小，她有一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勉强忍住了，眼眶却越来越湿，后面的人与景物越来越模糊。

送走巧云以后，唤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三婆婆那里，高三快开学了，开学之前应该去给她打扫打扫卫生，三婆婆对她的好常常让她感到无以为报，只能经常去陪陪她或者帮着做些事情。

三婆婆的精神状态大不如从前，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一双眼睛已经深深地陷了进去，呆滞无光。满头干枯的白发，像罩了一层霜。腿脚也没以前那么利索了。

屋里屋外收拾干净了，她又陪三婆婆一起去后院菜地里拔了会草，这块菜地虽然不大，且种了很多种蔬菜，长长的豆角，紫色的茄子，红红的西。红柿，还有辣椒，这种辣椒叫朝天椒，有好几种颜色，炒一盘菜放一个辣椒都会很辣，刘庄的人都喜欢种这种辣椒，晒干了冬天做辣椒酱特别好。

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唤弟该回家了，喝了杯水，又挑了两本没看过的书，刚想走三婆婆叫住了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塞到唤弟手里。

“孩子，就快要开学了，前几天让人从邮局给捎回来两千块钱，我留下一千，这一千给你。”

“我不要那么多，婆婆。”

“以后上高三不能回来那么及时了，穷家富外，多带些钱。”三婆婆把钱塞进她手里“快回去吧，晚了你奶奶在家里着急。”

唤弟知道三婆婆的脾气，也就不再客气。她哪里想到，今天和三婆婆一面，此后竟成了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