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师是干什么吃的?连一张卷子也印不清楚，咋叫考试哩?”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拍着课桌怒吼。监考的我慌忙赶过去，我一看就来气，试卷明明是印得一清二楚而且字体娟秀，我质问道：“你眼睛有问题吗?这么清楚你为何说看不清楚?我看你是白卷英雄!”看我真的发暴了，他的口气软了：“老师没教会我，我咋会做?”他哼哼唧唧地说完，趴在了桌子上。这是我第一次认识他。这是谁家的孩子?真牛!竟敢向老师叫板!好奇心让我决心查清他的底细，原来他是外校一位老师的子弟，人称惹不起。

　　第二年，六年级的他成了我的学生，同事们愤愤不平：“小军这刺儿头儿，把整个班级都扰乱得乌烟瘴气，打架骂人坏透了。给他整走吧。要不这课可真没法上。”我深有同感。课堂上的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钻在桌子下面，一会儿和左右说话，一会儿又扭头和后面的同学说笑，一会儿有一位女同学报告小军拽她头发辨。惹得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我狠狠地呵斥：“别当害群之马，你爸也是老师，别给你爸丢人现眼!”提起他爸，他这个脱缰的野马终于稍微有所收敛。

　　下课后，我把他请到我的住室。经过一番思想攻势，他不卑不亢地说：“老师，我记着了。”阴雨会转晴，但是好景不长，他就又开始了恶作剧。一位同学哭着说：“老师，小军打我。”又一次批评他，我失去理智竟脱口而出：“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为了整个班级，我决定“整治”他。我在课堂上对全班同学说：“小军给我说了，他很想学好，可是自制能力点儿差，请同学们帮帮他。现在学校规定：一是少跟他接触，少发生纠葛;二是课堂上不要理他，谁和他发生矛盾，不说他的事儿，专说你的事儿。”自此以后，课堂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秩序井然。没人理，也没人敢理的他，只好趴在课桌上睡。可是有一天，有同学捎话：“小军他说你坏话，他说你给他起了个外号：朽木。他还说，谁都看不起我，将来咱比比看谁厉害!”我一笑置之。可为了避免扩大影响，我在课堂上要求大家不准给同学起外号，更不准喊别人外号。谢天谢地，他毕业的时候，同事们都如释重负。

　　一眨眼二十年过去了，二零一零年秋天，我的同事添孙子请客，邀我参加。我徒步前往，正走得起劲。忽然，一辆黑色发亮的小轿车戛然而止，停在了我的前边。一个西装革履的时髦青年，从车里钻出来，疾步向我走来。“老师，老师。您去哪儿?我送送您。”我吃力地望着他，快速地扫视着他的面庞，努力搜索着记忆里的学生。可是仍然没有认出。“老师，我是小军呀，就是那个被你训为朽木的那位。”我终于想起来那位令老师们头疼的小军。昔日的邋遢样没了，仔细看他的面容有些熟悉的阴影。

　　我说：“对不起，我那是气话，你还记着呢?我要到镇上去，马上就要到了，不用麻烦你了。”他一边亲热地拉着我上他的车，一边笑盈盈地说：“我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我一脸诧异：“感谢我什么?”“您批评我那是真心对我好。我真后悔小时候太捣蛋了。感谢您，为我的成功指明了方向。”我一头雾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坐在舒适的车里，心里忐忑。他关上车门，娴熟地开车，嘴里还滔滔不绝：“您不记得了?您在班上让大家帮我，下课又把我叫到您办公室教育。特别是一次我课堂上玩泥人儿，您看到了，竟夸我捏的太像了，还有点歪才。当时感动得我几夜没睡好觉。我捏泥人更欢了。您为了教育我，还和我交朋友，利用跟我下象棋的机会教育我：人生如下棋，要懂规矩，别不知马别腿，要好好学习，单枪匹马难以取胜，要调动所有的力量，去努力实现人生的目标。小时候不爱学习，总是玩泥然后晒干再在上面刻成泥人，后来您骂我朽木不可雕也。刚开始，我也偷偷骂您，可是有一天我看见集市上卖的玉坠什么的都很贵，心里就琢磨：老师说的对呀，在朽木上雕刻怎么行?一是不值钱，二是容易断，刻不成，白耽误工夫。我就不再刻泥人，有意无意地在石头上刻画起来。初中我只上了一年，净给我爸和老师们惹事儿，我混不下去了，就去打工了。累死累活地干，也没挣几个钱。我爸爸啊您认识的，也是老师叫某某，就让我到南方我姨家办的玉雕公司干。我从小就很喜欢雕刻。没想到哦，我那点儿闲磨时光的把玩，在玉雕公司却成了硬功夫。在老师的严格指导下，我勤学苦练，我的手指被刻刀摁了个小坑，手常常磨得流血，都结出了老茧。我的雕刻技艺日臻完善，大家都夸我雕得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在大都市，我的作品非常、非常抢手，我也捞到了第一桶金。我又野心勃勃自己办了个公司。现在公司有一两千万的资产呢!前不久我又喜得贵子，今天在酒店宴请亲朋。”

　　我笑了：“骂学生朽木不可雕也，是我的心痛，一直以来我都懊悔不已。看来坐你的车坐对了，我也是赴宴的。”他笑眯眯地说：“感谢老师赏脸。老师，我爱人可漂亮了，是公务员，这次没回来，要不让她也来谢谢您呢。”

　　看着他骄傲地笑，我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