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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阿婆的生命延长了十二小时

时间:2018-04-19  阅读:  作者:任真

该给阿婆烧四年纸了,因工作关系我不能回去,大哥说他就代表一下吧。现在大哥正走在从县城到村里的路上,我则写这篇文章

我和大哥从小是爷和阿婆养大的,那时他们还算年轻,父母这边弟弟妹妹接连出生,粮食不够吃,爷婆就把我和大哥领了过去。从此弟兄俩吃他们的喝他们的,直到中学毕业。在这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阿婆把全部的母爱都倾注在我和大哥身上,我上小学了还不会自己穿衣服,走几步路都要让阿婆背。爷婆对我和大哥的疼爱,使我们从小就有一个心愿,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尽孝,让爷婆有一个幸福的晚年。我们农村有句俗话:“穿断绫罗才算衣,养老送终才算儿。”我们就当爷婆的儿吧。

我们有这样的想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阿婆一生没有生养。父亲是前阿婆所生,阿婆嫁给爷爷的时候,父亲已经十多岁了。在农村没有自己亲生亲养,别人就容易说闲话。由此阿婆从来不敢跟人红脸,她骂别人十句,对方一句话就能让她受不了。还有就是这样的人家一般晚年都不是很好,老了动不了了跟前没有端汤递水的人。所以阿婆不仅对我和大哥好,还要对我父母好,对从小带大的四爷的儿子好——四爷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他没有牺牲在战场上,回来砍树时却被树砸死了,四阿婆接着改嫁,留下一个五个月大的男孩,阿婆一手把他带大,直到娶上媳妇。这个人我们叫爸爸,自己的亲生父亲则叫大。

也就是说,一辈子没有生养的阿婆,实际上抚养了三个人,我和大哥以及爸爸。但阿婆即便穷尽思想也无法判断将来会落到谁的手里,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对谁都好。这一点,我和大哥在长大后都明白了过来,便发誓要让阿婆比有亲生儿女的人更幸福。她把我们当自己的亲骨肉,我们就当是她亲生的。

父亲曾不止一次说,两位老人是他头上的天,有他就不用我们操心。可他說这话的时候,已紧跟着爷婆的脚后跟老了,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所以我和大哥基本上没有让他管,他称我们的行为是“替天行道”。

  • 大哥为了走出大山,结婚后带着妻儿去给县城一家人当儿,家庭关系本来就很复杂。但为实现我们小时的心愿,在爷婆丧失劳动力后,主动把爷婆接到了跟前,直到爷爷去世前才送回老家。安葬了爷爷,我把阿婆接到了兰州。这是我在爷爷生前就承诺的,可阿婆到了城市很不习惯,加上住在六楼,上下都不方便,她也就很少下楼,觉得到了院子里没有认识的人,说的话别人又听不懂,没着没落的。这样住了一个月,就像关禁闭一样,下了楼连路都不会走了,只好让大哥和四弟接了回去,又住到了大哥家。

    大嫂是个很贤惠的人,一边做生意一边照顾老人,各方面都很周到。但2003年过完春节后,阿婆就整晚整晚失眠,急得总想回老家去。原因是以前有人给她算过,说来年六月有个坎,迈过去了还能活几年,迈不过去就真的“过去了”。这不是在街头随便找个人算的,而是“阴阳先生”掐着指头说的,所以她深信不疑。现在这个“来年”唰一下来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百年到老家,也不想死了还被“捆一绳子”。因为老家不通车,如果百年在县城,就要“捆”了抬回去,她“不舒服”,也给我们增加负担。

    可大哥始终不同意,能说出口的理由是,县城医疗条件好,就是病了也方便治疗。而且他照顾阿婆好几年,即使百年,也落到他手里,有始有终,也是名誉。还有一个理由没说出口,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总之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再掺杂其他一些枝枝叶叶,事情就变得越来越复杂,一个要走一个要留,相持不下。阿婆不好直接对大哥说,就托我四弟出面接她回去。可老四也不敢跟大哥开口,便不断打电话和我商量。电话来来去去,给大哥的感觉好像是我和老四合谋着要把阿婆接走,心里更是生气。

    事情在一天傍晚升级。阿婆在走与留的问题上和大哥争执时,一不留神提到了过去的一些事,而这又惹恼了我的父亲和母亲,父母没有忍住,和阿婆争吵了起来,争吵中父亲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到哪儿都是我儿的家,都要我的儿来伺候。”这是一句大实话,却足以把阿婆打趴下。

    这次争吵,无形中分出两个阵营,一边是大哥和父母,一边是阿婆。两个阵营对比悬殊,一边人多势众,一边孤立无援。阿婆就是孤立无援的一方。因此到现在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回去,如果回去,往阿婆身后一站,即便什么也不说,阿婆的腰杆也会硬起来。

    实际上我一直是阿婆的“腰杆”。为了阿婆,我曾对父母说:“只要阿婆和爷爷在世,你们再老也不算老人。”所以凡事都把爷婆放在前面。每次探家从父母门前过也不进去,一定要先进爷婆家。我的言行令父母不快,但爷婆心里非常安慰。我曾给父亲流着泪解释:“就算老二不孝,你还有七个儿女。而阿婆除了我和大哥,就一无所有了……”

    可这次我把事情估计得太简单了,仅仅只是天天和大哥通电话,一遍又一遍做工作。大哥的思想很难改变,我也不由生起气来,可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没有资格责怪大哥,他伺候阿婆几年很不容易,我还要维护大局。所以一遍又一遍强调一个理由:“人老了,也许对自己的生命有预感,你就让她回去吧。”

    拉锯战似的电话中,大哥终于勉强同意四弟把阿婆接回去。阿婆和四弟走在回家的路上,泪水涟涟。

    从省城到县城,再回到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山村,就像一棵树找到了适合生长的土壤和环境,她忘记了疼痛,心情好了,精神好了,身体也好了,更不失眠了。每当听到这些消息,我都非常高兴,心想阿婆一定能翻过六月这个“坎”,还能好好活几年。

    可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三个月,突然就发生了变化。四弟说:“阿婆端午节喝了点雄黄酒,全身就开始肿了。但还能下床行走,不是很严重。”四弟每次下山拣药,都要给我讲述阿婆的情况,最后一次他在电话中犹犹豫豫地说:“阿婆已不能起床了,这次可能吃紧,二哥你还是回来一趟吧。”我从四弟的话语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就立即赶了回去。

    我走之前和爱人去了一趟超市,把一个婴儿所需要的东西都买全了,阿婆现在躺在床上起不来,就和婴儿一样了。我买了一床太空棉被,很薄很轻,长时间睡床的人,会舒服些。我还买了婴儿用的一次性尿片、尿不湿以及痱子粉……我想这些阿婆都是用得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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