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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诗二首赏析

时间:2016-04-03  阅读:  作者:黄全彦

  有人笑我诗

  有人笑我诗,我诗合典雅。

  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

  不恨会人稀,只为知音寡。

  若遣趁宫商,余病莫能罢。

  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

  •   这是一首咏叹知音的诗。

      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并不只是为吃饭睡觉而来,精神上的寄托可能还更加重要。特别是对钟情艺术世界的文人来说,抒发的都是自我内心的独到感悟,灵魂上的知己当然会更为看重。高远的作品都是作者心灵层面的“高峰体验”,对一般身在下层行在风尘的凡夫俗子来说,自然是难以望其项背,这也就注定了要在红尘当中寻觅知音的困难。早在《列子》里边就记载了“高山流水”故事,子期一去,伯牙碎琴,虽然成就了一段佳话,但更多凸现的是知音罕遇的悲哀。及至曹雪芹时代,其《红楼梦》开篇言道:“写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里的哀叹,何尝不是知音之痛。由高山流水到红楼之叹,可以说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其间浮动着数不清的对知音寻寻觅觅的酸楚叹息。由此刘勰《文心雕龙》所言“知音其难哉!知实难逢,音实难知。逢其知者,千载其一乎”,相信诸多红尘儿女读到这里,都会一掬同情之泪。

      寒山诗歌,在华美优雅的大唐诗坛,出现这样一种冲口而出就像家常大白话的诗来,如同锦衣绣服潇洒俊朗的贵公子旁边,站了一个鹑衣百结蓬头垢面的乡下粗汉一般,寒伧而又尴尬。寒山诗歌,在当时许多人眼里,可能就是“张打油”“胡钉铰”之类,根本不屑一顾、哂笑不止。所以本诗开头说“有人笑我诗”,这样不合时宜的诗,不遭别人笑话,那反倒奇怪了。可寒山自以为写出了灵魂上的诗歌,揭示出了人间的真理,当然渴望被世人了解和欣赏,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打油体”,怎入得真正诗人的法眼?所以寒山也只能感叹“不恨会人稀,只为知音寡”,这两句化用《古诗十九首》的“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烘托的是寒山内心的伤情与叹息。

      叹息了不说,寒山还没完没了地辩白,先就诗歌主旨进行辩驳,“不烦郑氏笺,岂用毛公解”,《诗经》原本叫《诗》,取得“经”的地位,和汉代毛亨、毛苌的“诗传”和郑玄的“诗笺”有相当关系,一本著作如果没有后人的注释发挥,很难获得一种位列廊庙的经典地位。寒山这里争辩说,我的诗不需要借毛公郑氏这类大学者的光,但“我诗合典雅”,我的诗歌主旨和《诗经》的温柔敦厚、思虑无邪是一致的。内容上来了一番争辩,寒山接着又在形式上进行了一番辩白,“若遣趁宫商,余病莫能罢”,这里的“趁宫商”,指符合声律,唐人诗歌,讲求对称、平仄,听觉上给人一种音韵铿锵悦耳动听的美感。寒山诗歌,对称散漫,平仄不严,在很多人眼里,寒山压根就是个门外汉,连诗歌的门都没摸着,他的作品,怎么算得上诗?所以寒山要竭力辩解了:我的诗歌声律上确有毛病,但我写的是自然和生命的感悟,你们应该看这方面才对呀,何必在音韵上斤斤计较呢?寒山虽说是僧人,但看他口口声声的辩解,还没有完全达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潇洒走一回的地步。

      如果被世人看成打油诗人一个,经受着讥讽、嘲笑,自己跟着再不厌其烦辩解一通,这样的话,你等于是钻进了别人的口袋,成了别人的玩物。寒山可贵之处在于,他转眼就明白了这般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争辩没有什么意味,所以大度说道“忽遇明眼人,即自流天下”,尽管现在没有知我识我者,但焉知将来没有赏我爱我者,相信一旦遇见心灵的知音,我这些为你们正统诗人所不屑的“打油体”,定会传遍天下。

      读到这最后两句,真怀疑寒山是不是开了“天眼”,看到了身后十年、百年乃至千年的景象,寒山“桦皮为冠,布裘破弊,木屐履地”(闾丘胤《寒山子诗集序》),从头到脚,不见一丝当时的文明气息,与野人无异。诗歌也是“趣题于树间石上”(《寒山子诗集序》),根本就是信手涂鸦。但这些涂鸦之作包括他的个人形象,身后却受到了极大追捧。其诗,唐代就经常被僧人们当作口头禅,宋代就彻底火了,苏轼、黄庭坚、陆游这些一流的大诗人,都一致称道他的诗歌。到了胡适编《白话文学史》,寒山就进了廊庙,成了一代白话诗人之宗。国内火了,寒山在国外一度也红得发紫,日本人爱他爱得发痴,美国“垮掉的一派”,更是把寒山奉为精神偶像,也确立了寒山在世界文坛的地位,可谓脚跨远东泰西,知音遍地皆是,真的实现了“即自流天下”。

      知音可遇不可求,人,一旦看准方向,要有一点超越时空的自信才对。

      吾心似秋月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

      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托尔斯泰言道:“人生的唯一问题,就是如何拯救自己的灵魂。”这里的“灵魂”,就是中国人爱讲的“心”,孟子有言:“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某个层面来看,孟公和托翁有着某种相通之处。

      只是“被拯救的灵魂”和“放下的心”是个什么样子?利者系于利,仁者系于仁,不同的人肯定有不同回答,寒山的回答颇有深意:我心是那秋池的明月。

      元人马致远在散曲《夜行船》写道:“蛩吟罢一觉方宁帖,鸡鸣时万事无休歇。”雄鸡一唱,白日来到,人们劳心劳力,足不旋踵,难有休歇。只有当夜晚来到,连蟋蟀也停止了鸣叫,这时扪心自问,叩问灵魂,身心方才安宁、妥帖。由此来看,找寻生命的意义,当以万籁俱寂的夜晚为最好。

    haiyawenxue

      茫茫黑夜,只有一样明亮之物,那就是天上的月亮。月光铺洒开来,辉映了大地之水,此时整个天地仿佛就为这月、这水而存在。一月印一切水,一切水印一月,面对这天地之大美,许多人难捺心中的感慨和激动,写下了多少令后人心为之摇神为之晃的清词丽句:孟浩然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宿建德江》),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张若虚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春江花月夜》),寻绎诗味,探求诗旨,其间绝对包含有生命的叩问和灵魂的追寻。

      寒山这里写的“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十分明确地给出了答案:自己真心何在?就是清秋之夜映照碧潭那一片晶莹皎洁的月光啊。这样一片光华的境界,多么令人欢喜,“无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这一境界,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了,自然也是无从叙说。人,只有在叙说撼动心魂的时刻,才会发现语言是如此苍白。苏轼为一代文豪,自称写作文章曲折如意,“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答谢民师书》),可谓行云流水毫不费力,可他也说过,我曾心有所感,但却说不明、道不白,后来当我读到《庄子》时候,才恍然明白那正是我曾经想表述而又表述不出的东西。苏轼说不出来的东西,庄子说出来了,但庄子恰恰就是视语言为糟粕的人啊。是的,真正“道”的感受,只能感悟,难以言说。寒山的无从说起,正是这般心境。

      心如秋月,是多么令人欢悦,寒山另有一诗写道:“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

      明亮不带一粒渣滓的心,乃是灵魂之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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