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轼的《题西林壁》之所以千古流传，十有八九不是因为其所写之庐山，而是因为其所言之哲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大概都曾有过这样的人生体验。

　　狄更斯《双城记》中的两句话，如今也成了广为流传的名言：“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将“最好”与“最坏”两个不同的极端综合起来考察，确是一种分析问题的方法。

　　借用孔夫子的话说：“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二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日新月异。政策开放，创造社会财富的各种源泉充分涌流;思想解放，人的主观能动性得到充分发挥;各种产品极其丰富，物资匮乏的时代已经结束;各项事业全面发展，科技、交通、信息、航天等等，都开拓出新的天地，开创了新的时代;人民生活水平，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体现于包括吃穿住行的各个方面，中国的崛起，中国与世界发达国家的差距大大缩短，已为世界公认。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当然不算为过。

　　然而，倘若只是见此一端，却有失于偏颇之害。

　　三

　　对GDP的崇拜，会使人类对于自然的索取失去必要的节制海崖文学网 www.haiyawenxue.com     ，重新安排山水的豪情，又会使人类对于自然规律失去必要的尊重。沿江而建的众多电站，已有将自然形成的江河分割殆尽的先例;遍地开花的中小企业，也不乏将青山绿水变成秃山黑水的“功绩”。沙尘暴曾几度猖獗，雾霾又横空出世。掠夺性开采，使山西省处于“采空区”的700多个村庄整体下陷，这种“采空区”，已“几近台湾省的面积”。即使将被开采的煤块全部变成金条，也无法挽回当地百姓世代赖以生存之家园的破碎。

　　人们形象地称“土地财政”为“卖地种房”。房价不断地攀升，土地不断地被由钢筋水泥撑起的楼群蚕食，不少地方以此为支柱形成一条产业链，靠吃祖宗传下来的基业和本当传给子孙的饭碗发展经济，而许多楼群，其实多是一批人借以谋取巨利的酬码，并未用来“大庇天下寒士”，夜间漆黑一片的空置楼群几乎到处都有。与此同时，连被称为“白领”的人们都不知会有多少将会沦为房奴，而这正是所谓的“刚性需求”。

　　伴随着这种“卖地种房”之营生的是野蛮拆迁。云南省委书记秦光荣“开炮”，痛斥昆明市的野蛮拆迁，其中一条便是“城市原有的大山大水的空间格局被破坏”。秦光荣说：“昆明在过去的城市规划中，缺乏对自然山水环境的尊重，随意破坏城市与山、水环境的有机联系，随意改变原有地形地貌……破坏了优美的山水风貌。我们很难见到城市里面河塘流水、满目翠绿的景象了。”诸如此类，大概不仅是昆明特有的景象。

　　人类对于自然的“浩劫”，值得警惕。

　　四

　　权力寻租是某种“公仆”靠山吃山的最便捷的路径。借项目审批、工程发包、干部提拔而贪污受贿的，数额越来越大，人头越来越多，级别越来越高;因为利益与共而形成的窝案串案已相当可观。一个案子的披露，便可拉开一个口子，揪出一串贪官，造成权力层的“大面积塌方”。像这样的贪官，不少已有东窗事发的预后安排，“裸官”现象即可为证。有论者说，这种愈演愈烈的贪腐现象也有“四化”：集团化、部门化、市场化、黑帮化。

　　借“改革”以营私是某种“公仆”聚敛财富的最时髦的方式。双轨制，股份制，国企转制，房地产市场……都是他们攫取巨额财产的极佳时机。不妨回眸改革过程中的这些节点，产生过多少“暴发户”，在这些“暴发户”中，又有多少具有权势的背景——包括权势人物的亲属子女，包括权钱交易与官商勾结——也就不难明白其中的奥妙。如今有“仇官”“仇富”之说，但这种借“改革”以营私的“官”和靠权势暴发的“富”，焉能使人不“仇”?如今也有人将30年前批判过的“红眼病”拿来说事，但你的“暴发”倘若意味着普通百姓积蓄的那点血汗钱大幅度地缩水，焉能使人眼睛不“红”?

　　至于公款消费与形象工程所耗费的人民血汗，其数额亦大可与贪官污吏与利益集团所攫取的民脂民膏“三足鼎立”。

　　当然，这种 “公仆”，并非真正的社会公仆，只是马克思说的那种社会的“寄生赘瘤”。

　　这种“公仆”对于人民财富的“浩劫”，值得警惕。

　　五

　　只要是人，都有欲望。人的欲望一旦失去节制，就会因欲壑难填而不择手段，毫无顾忌地突破道德与法的底线。

　　造假便是因为欲壑难填而不择手段的突出表现。苏丹红、毒胶囊、注水肉、三聚氰胺……各种假货假药琳琅遍地，以致许多中国(内地)人都已不敢买中国(内地)出产的奶粉，以致使中国(内地)人在国外或香港地区购买奶粉受到了当地的限制。“假货”同样充塞于官场，只要能满足某种欲望，什么都“假”得出来。人称如今只有假货才是真的，慕绥新却连“假离婚”都是假的：当他与原配“假离婚”时，已在筹划着与情妇结婚。

　　职业道德的沦丧，大有“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之势。妇产科的医生贩卖女婴，法院的法官集体嫖娼，银行贷款搭配理财产品，学校以种种名义敛财而使“清水衙门”再无“清水”，导游把游客当作待“宰”之“客”，连“最牛志愿者”也终于沦落为诈骗犯。此中所述，有些或许只是个案，但个案之尖端，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群体之沦落。

　　各种“豆腐渣工程”泛滥成灾，也是一道相当耀眼的风景。出现频率最高的要数桥梁，不到三年五载，就露出其“豆腐渣”之本相，当事者却总是对“豆腐渣”这个词讳莫如深。市政建设或工程建设中的问题，三年五载未必就会显现，却会在突发事件面前露馅。北京一场暴雨，道路几成内河，就曾使人发出“现代化不堪一击”之感慨。

　　两年前在银川与友人交谈，我曾极而言之：如今上下都在抢钱。张心阳则套用名言戏称：十三亿人口，不抢行吗?!

　　人的欲望对于人类文明的“浩劫”，值得警惕。

　　六

　　以上所述，说是“警惕”，乃是相当谨慎的措词，用“抵御”或许更为确切。因为所言之事其实都已发生，且几乎都可以称得上“史无前例”。凡此种种，上下都看得很清楚，只是这种种势头并未被有效扼住。个中缘由，是否与“触动利益往往比触及灵魂还难”有关?值得探求。

　　七

　　人有欲望，才有追求，才会拼搏。这三十余年的史无前例的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说，得益于人之欲望的释放与禁欲主义的终结。人之欲望，又应当有所节制，一旦失去节制，就会成为一种心魔。对于人类社会的进步，纵欲主义绝不可取。这三十余年出现的种种负面现象，便能为此作证。

　　公仆要为人民谋利，当然需要行使权力。改革开放的步步推进，各行各业的持续发展，都离不开这种权力的正当行使。但这种权力，更需要有效的制约。没有制约的权力，很容易给人民带来祸害，这正是“文革”留给我们的教训。

　　权力过重与权力失控往往同时并存，纵欲主义与禁欲主义只能殊途同归。

　　八

　　模仿狄更斯《双城记》中的那两句话，我也杜撰两句：这是大有希望的时代，也是危机四伏的时代。只有正视“四伏”的“危机”，并给予积极有效的化解，我们这个时代才会“大有希望”。

苏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