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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

时间:2013-06-22  阅读:  作者:秦北諶

 「你只是看不穿

     被爱掩了目光」

  

  

  落日似乎有了声响,像是村里哇呜哇呜的猫叫,又像女人看他时仿佛会说话的眸子。晚霞慢慢地将天空染透,漫天的血红看起来是那么熟悉。瞎子慢慢地,慢慢地在水中阖上眼,似乎有些不舍这个肮脏的世界,又扭过头朝岸上看了几眼。

  过了许久,水面终于在一阵喧嚣中平静下来,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派的安宁祥和。

  

  

  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瞎子的爹撒手人寰,于是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了刚刚二十出头的瞎子身上。那时候的瞎子还没有瞎,有一双清澈无暇的眼睛,别人和他说话,他的目光就这么直直跌到对方的心里,毫无保留地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瞎子在他爹的墓前跪了三天,正当六月的梅雨时节,雨水总是富足地可怕。瞎子就那么一直跪着,咬着皲裂的嘴唇,恁村里边的人拖拉喊拽也不回去。

  瞎子年纪轻轻地就患了风湿,每当阴雨连绵的时候膝盖就会一阵一阵地酸痛。而每当这个时候他也会呵呵地笑,因为他又一次地想起了爹。

  想起爹,瞎子感到很纳闷,自爹走后,乡亲们对他便愈发亲切起来。他想,也许是可怜他的缘故吧,所以瞎子也经常帮助他们,回报他们对自己的好意。

  夏日正盛,瞎子裸着上身,汗衫绑在腰间,与同村人扛着一棵树路过村里的池塘时往往会引起低低的尖叫,小麦色的皮肤上不停地有汗滑下来,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肌肉上闪现出一种粗犷健康的美感。

  他回过头朝那些女人笑,一口好看的白色牙齿在日光下如一把明晃晃的刀,将无数的春心斩落马下。

  

  “志全啊,小伙子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样,陈姨给你讨个媳妇?

  尚志全,是瞎子的名字。此时瞎子刚从村里的施工队回来,刚要进屋就在门口被陈姨拦了下来。汗水从黝黑的脸上流淌下来,遮不住他渐渐红起来的脸庞。

  “唷唷唷,小伙子还脸红了。”陈姨兀自笑了起来,皱纹逼仄地挤在一起,如一朵开到迟暮却不甘寂寞的花“不……不是……”瞎子的脸因为她的起哄而变得更红了,说出口的话也开始无伦次起来。

  陈姨挥开他的手,笑得愈发乱颤起来,“要死哦,害什么羞,你等着,陈姨帮你安排。”说完留下瞎子一扭一扭地走远了。

  瞎子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想追上她又觉得这样有些欲盖弥章,于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待脸上的热度慢慢褪去后打开门进入里屋。

  

  不知是否是陈姨的话起了隐约间带动姻缘的效力,当晚瞎子就碰见了一个女人。

  说碰有些不准确,准确来说是女人主动找上了门。

  当晚,瞎子吹熄了灯,正要躺到炕上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丝微弱地几乎不可闻的响声。瞎子蹙了蹙眉,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便也没太注意。待到躺下以后,周遭的阒静就将那恍恍的声响衬得大了起来。

  瞎子躺不安稳,索性从炕上爬将起来,打算出去探探虚实。

  当他打开门的时候,一个女人就这么生生地跌了进来,身体柔柔地依在瞎子的脚背。

  “咳……唉哟……”

  瞎子就着月光,以睥睨的姿态端详脚下的女人,正巧女人也抬起头来看他。

  瞎子的脸又一次红了起来。而女人却在此时突然晕了过去。

  

  经过了大半夜的折腾,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的,瞎子那年轻充满活力的脸庞也爬满了黑夜所酝酿出的疲惫的余味。

  夜色晦明晦暗,远处的山际线似被晕染开的水墨,什么都看不真切。不断翻滚的白雾摆明了想助纣为虐,瞎子被呛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想起了爹还在的那些遥远的夜晚,他也是这样蹲在厨房里,替爹熬药,在烟雾中流着泪保佑爹快些好转。

  瞎子与女人非亲非故,但不知为什么,他不想让女人死,这种愿望比什么时候来得都为强烈。

  白雾慢慢地升起来,升起来,钻破烟囱,冲上云霄。瞎子抬起头,白雾映衬下的梁子愈显腐朽潮湿。它们要去哪儿呢?

  

  约莫三个时辰前,女人倒在身下时瞎子就有些慌了,他想把她抱起来,没料到竟勾连了一大滩粘稠狰狞的血。瞎子借着月光朝门口望去,腥红的一道痕迹甚是骇人。

  瞎子把她安顿在床上后便心急火燎地去镇上请大夫,大夫年纪轻轻倒是稳健,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教瞎子的心平空安稳了来。

  大夫看过女人的伤势,独独念叨着不妙。瞎子忙问为何,大夫却只是摇头。

  一番耳语过后,瞎子陷入深深的沉默。他朝床上看了一眼女人,脸上露 出痛苦的神色,“俺再想想。”

  说完就着大夫的药方去抓药,漆黑的夜色里,瞎子的脚步一深一浅。

  

  瞎子熬好药后大夫已经走了,而女人也恰好醒转过来。微型小说

  女人望向瞎子的眼神像她的躺在瞎子脚背的身子,柔柔地,深深地探进瞎子未开的情窦。她不像村里那些女人,她似乎带着与生俱然的安静气息。烛花摇曳中的她浑身弥漫着淡淡的光绒,瞎子看得呆了,竟忘了手上的药,脚步有些进退两难的窘迫。

  女人轻轻地把头低下来,脸上飞过一抹红晕,说,“谢谢你救了我。”

  这是镇上的姑娘。瞎子可以断定,因为村里的姑娘都说“俺”。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从女人的口中说出竟与别人是如此不同,他不由地又痴了起来。

  女人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瞎子好一阵才明白药还在他的手上。他急急忙忙地靠近女人,汤匙也带了些轻颤,送进她的檀口之时,瞎子咽了口口水。  

  次日天色大亮,女人醒来时瞎子已经走了。她轻轻地一笑,起身开始四处摸索起来,她知道瞎子去了哪里,也知道现在距离他回来还为时尚早。

  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女人有些急了,瞎子的房子并不算大,按理说藏什么东西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出来的才是。难道……

  女人在墙壁上开始摸索起来,没有。女人蹲下来,在炕沿上摸索开来。突然,女人摸到了粗糙的几道缝隙,那几道缝隙极其细微,不仔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女人大喜,用指甲轻轻地抠着,愣是将一个暗格撬开了来。但是,女人的表情在下一秒就垮了下来,暗格里面并没有藏东西。

  难道……已经被他拿走了吗?

  女人有些忿忿,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里面吗?

  她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瞎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视线所到之处已是全黑,只能从温度感知上此时正当午后。瞎子能察觉到有人向他走了过来,他不知对面走上来的人是谁,正有些尴尬的时候那人却直直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仿佛没看到他似的。

  也对,都是瞎子了,已经帮不了他们什么忙了,自然是要被抛弃的。

  瞎子觉得有些怅然,只是这份怅然没有维持很久。因为他想起了昨晚女人说的话。

  女人说她在离这里很远的镇上长大,驾牛车要三天三夜才能到。

  女人说她娘逼她嫁人,那个人她不喜欢,她跑,她娘就叫人来捉她回去。她一直跑一直跑,不小心踏进了荆棘丛,好不容易拖着身体来到了这。

  女人边说边哭,打翻了药。瞎子想用手替她擦去眼泪,她顺势一把搂住瞎子的脖子,身体一抽一抽地,丰 满的胸 脯在瞎子的胸膛上游移着,瞎子拼命地想用胸膛抓住这美妙的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已被撩拨地起了反应。

  他挣开女人的手,用苍劲的大手抓紧女人的肩膀,嘴唇笨拙地往女人的嘴唇上贴,发出吧唧吧唧的响声。

  女人似乎有些害羞,双手贴在瞎子的胸膛,不知什么时候瞎子的大褂已被褪了下来,露 出结实的小麦色皮肤。瞎子的脸更红了,边吭哧吭哧地喘气边去扯女人的衣衫。

  女人指着灯,脸色嫣红。

  那晚瞎子抱着女人什么也没做,他抱着上身裸着的女人,感觉两团柔软的肉不断地摇晃着,他口齿不清地说,“现在你是俺……我的女人了吗?

  女人在他的怀里捣了捣头。  “那你肯嫁给……我吗?

  女人在他的怀里捣了捣头。

  “如果……我变成瞎子呢?

  “俺跟定你了。”女人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答着。

  瞎子在黑暗里抱着女人,为了她的一个“俺”,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瞎子突然找不到女人了,失明以后不知道为什么,连记性也开始差起来。

  瞎子跌跌撞撞地走着,他突然想起了爹走的那个晚上。爹本来健朗无比,那天不过是偶感风寒,没料到一碗药下去,竟生生让他走到了大限。

  瞎子想起那个晚上,他蹲在厨房里替爹熬药,在烟雾中流着泪保佑爹快些好转。白雾慢慢地升起来,升起来,钻破烟囱,冲上云霄。似乎要将爹送入天上的往生之门。

  那晚医治爹的大夫,恰恰也是医治女人的大夫,大夫年纪轻轻却稳健,一副宠辱不惊了然于胸的模样。

  似乎操纵着人世间的生死。

  瞎子还记得爹去的那个晚上,家里人来人往,比什么时候都要热闹。村民们脸上的佯作悲伤却佯装不住他们贪婪焦急的眼神。

  爹握着瞎子的手,艰难地爬下床来,在村民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俺的儿子就麻烦大家照顾了。”

  瞎子终于知道爹那时的作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全是一个手镯惹的祸。

  

  女人听见门外的声音,连忙打开了门。

  陈姨走了进来,一开口就问“人呢?

  “我怎么知道?大概去镇上了吧。”女人微微露出嫌恶的语气来。

  “我?哟,大小姐,你还跟老娘摆起镇上的谱了?”陈姨说着就一巴掌甩了过去,“给我记着你是谁的种!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娘!

  “亲娘?你什么时候把我当过闺女了?”女人捂着被打红的脸,声调被眼泪搅得浑浊不清。

  “哼,总之你要想和那个狗屁大夫小俩口相亲相爱,就必须给老娘拿到那个镯子。”陈姨说着挑了挑眉,“找到了吗?

  女人抹了一把泪,咽下喉咙里的苦涩,指了指身后那个打开的暗格,“可能被他拿走了。”

  陈姨立马跑到暗格前,看着里面空空如也,“这老不死还真会藏东西,难怪村里人那天晚上在这倒腾了好久都没发现这个鬼地方。”

  “……他会不会拿去当了?

  “哼,反正钱最后落在我手上就好。”

  瞎子站在门口,一切的一切他全都听见了。只是,根本就没有镯子啊。

  你们苦苦找的镯子,根本就不存在啊!瞎子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里大声地呐喊。

  

  女人的话言犹在耳,瞎子知道这一切其实不过是场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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