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假如这世上从来没有你，我就不会遇见你。假如没有遇见你，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的回忆。假如没有这么多痛苦的回忆，那我的生活也许会快乐许多。

　　但一切就这么发生了，遇见你，爱上你，失去你，把你深埋在心底。

　　命运就像一列在光阴里穿梭的火车，从起点开往未知的尽头，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进山川，也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草原。但你一定知道，美好的东西总是很短暂，路过的风景停在风里，回头已不是从前。

　　命运于我们，就像那推倒多米诺骨牌的手。

　　-2-

　　苏三是我认识的最冷艳的女人，凛然一身，很少对人笑。

　　她在钟鼓街的二楼开了个买化妆的小屋子，门面很小，但生意还不错，大概是所有去买化妆品的女人都想变的和苏三一样漂亮。

　　苏三今年二十八岁，未婚夫很有钱，叫朗朗，是一家酒店的老板。苏三和他认识差不多四年，从不主动提钱，但如果他主动给她，她也从不拒绝。

　　因为苏三也是个小富婆，高中毕业出去打工，由于唱王菲的歌足以乱真，在广州各大酒吧跑场。三年挣二十几万，却没想到老家里流言满天飞，不得已逃到武汉。

　　朗朗性格阴晴不定，时而忧郁，时而爱发脾气。喜欢抽烟，一天最少两包，不过苏三也抽，所以两人在一起，经常一抽几小时不说话。

　　那年十月末，朗朗向苏三求婚，抽完一支烟，很简单的一句：嫁给我吧?

　　苏三也抽完一支烟，比朗朗更简单，只有一个字：好。

　　等到十一月，离婚礼还有一个礼拜，朗朗抽完一支烟，说：我们分手吧。

　　苏三这次没抽，笑了笑，点头说：好。

　　-3-

　　朗朗离开后，苏三靠在门上，颤巍巍地点上一支烟。

　　当时正赶上傍晚，从我的角度望去，是苏三凹凸有致的剪影，火红的嘴唇和一轮如血的夕阳，几缕黑丝在她冷漠的眼神前袅绕地升起。

　　后来这个画面，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

　　半个月后，我才零星知道一点，原来朗朗和苏三分手，是因为丈母娘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苏三以前在酒吧唱过歌，是个挣够了钱从良的妓女。

　　苏三说，他问我，你究竟有没有做过妓女，我没有力气回答。他发疯般的对我吼，我只好点头。他说永远不会原谅我，我说那，滚吧。

　　我张着嘴巴，惊讶的说不出话。

　　苏三笑一下，问：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妓女?

　　我回过神来，连连摇头说不。

　　苏三心情很糟的时候喜欢抽烟，更糟的时候就喝酒，朗朗和她分手那晚，是我第一次见她喝高，凌晨两点多关门，发现她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我吓一跳，吁一口气，在她旁边坐下，问：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捋一下刘海儿，说：先喝醉了，这会儿清醒不少。

　　我想了想，问，要不要进去坐会儿?

　　她笑一下，抬头望着天空说，月亮真圆。过一会儿，她继续说，你发现没有，长大后，我们好像把月亮忘了，偶尔看见一回，就会想到一些伤心的往事。

　　我也抬头，月亮挂在屋顶的夜空上，圆的没有缺口。

　　两个人同时对着月亮沉默一会儿，苏三先开口，说：我老家是一个小县城，小时候家里一样电器也没有，只有电灯，奶奶为了省钱，晚上很少开灯，一般在家里点个油灯，然后所有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夏天经常一坐就坐到很晚。记忆中月亮总是很圆，而且到了凌晨，天上的星星特别多，流星也多。我就觉得这是一个秘密，后来呀，我只和最好的朋友分享：只要到了凌晨天上就会下流星雨。

　　我发一会儿呆，说：听说你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她微微一笑：爸妈离婚后，很快都有了新的家庭，我跟着奶奶长大。高二的时候奶奶的身体就很差了，毕业时我想，我要抓紧时间挣钱，我要孝敬奶奶。

　　我叹口气，问：苏三姐，今天一定很难受吧?

　　她抽完一支烟，狠狠踩灭，笑说：小时候家里一只黑猫死了，我哭了一个礼拜。

　　我沉默片刻，问：你们认识多久?

　　她想一下，说：呀，掐指一算，3年零8个月。

　　-4-

　　两天后的晚上，我又在酒吧门口遇见苏三，她一只手提着酒瓶，一只手夹着烟，见我坐下，一笑说：这地儿真好，整条街就这里看月亮最没遮拦。

　　我抬头望一眼，月亮缺了个角，已经不像前天晚上圆的那么彻底。

　　苏三把烟头弹灭，说她想了好久，还是决定离开这个她原打算待一辈子的地方。我问，为什么?她说，就是不想待了，触物伤情，害怕变的不像自己。

　　我又问，苏三姐，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她笑了笑，问我，解释什么?我沉默一下，说，你不是妓女呀。

　　她愣一下，把酒瓶放在地上，良久才开口：也许是我的想法太过天真，但我真的想找一个不用解释一些废话也选择相信我的人。我抽烟，喝酒，说脏话，肯定不是个好女人。但我的爱是干净的，完整的，全心全意的。所以，全世界骂我抛弃我不相信我都没关系，但，不可以是你，否则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呆很久，问，那，你打算去哪里?

　　她又点上一支烟，深深地摇了摇头。

　　-5-

　　两周后，苏三的店门口贴上一张转让的广告。

　　我去十字街找老李，在路口看见一个男人跪在一个女人面前，一大群人围在旁边看热闹。我在想，不会是苏三姐吧?跑过去一看，真的是苏三姐。

　　跪在地上的是朗朗，手里举着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有一枚小小的戒指。我乍一想，应该是求婚吧。突然又发现不对，苏三和朗朗是定过婚的。

　　因为是秋天，街上的风很大，飞沙走石，苏三穿着风衣站在人群中央，双手静静地垂着。如果看仔细一点，就会看见微微的颤抖，但不像是要抬起来。

　　又过一会儿，两行眼泪从苏三脸上垮下来。

　　朗朗把戒指举高一点，苏三的手终于动了，但不是抬起来接下戒指。而是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墨镜，飞快地戴上，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掉头走了。

　　围观的人群发一会儿呆，叹口气，一哄而散。

　　朗朗还跪在地上，秋风扫着落叶。

　　-6-

　　我想不通，为什么朗朗决绝了又反悔，苏三还爱着却不点头?

　　想了一周也想不通，我把问题发到网上，问所有人：是不是说了分手，就不能回头?

　　有人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有人说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有人说，并不是分手后不能再回头，而是爱的不深还没爱进骨子里，或者一开始就不合适。

　　我想，如果订了婚也不算，那什么叫爱进骨子里呢?

　　半个月后，苏三唯一的闺蜜小凡，来酒吧喝酒时给了我答案。

　　小凡说，朗朗为了搞清楚苏三到底做没做过妓女，几乎把苏三身边的人都问了个遍。甚至穷追猛打，一遍又一遍地问了她近两周。最后还是不确定，就买了张机票飞到广州，跑到苏三原来工作的酒吧去问，回来后就开始苦苦求复合。

　　我说，看来朗朗很爱苏三，大概是一时想不明白走进了死胡同。

　　小凡冷笑说，这种无脑自私的男人，谁要谁SB。

　　骂完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上面是她和苏三的合影，旁边站着个小帅哥。她望着照片，讲故事一样说：过去我们三个是同桌，这个男生叫小北，是苏三的初恋，高中毕业后我和小北上大学，苏三一个人去了广州。大二的时候，小北和苏三分了手，是小北劈的腿，他在贴吧钓到一妹子，而且瞒了苏三很长时间。

　　我叹口气，推一杯鸡尾酒过去，听她继续往下说。

　　小凡说一声谢谢，接着说：那时候苏三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每个月的工资分三份，一份寄给奶奶，一份自己用，还有一份给她的小男友买礼物，我给你说说买了哪些东西，有手机，有笔记本电脑，还有数不清的衣服和鞋子。

　　我忍不住打断她，叹口气说，苏三真傻。

　　小凡把照片塞进钱包，冷笑一下，说：你们男人都不是东西，吃着嘴里的望着锅里的。明明是腻了，还反咬一口说累了，你一个人男人有脸说“累”字吗?

　　我说，好吧好吧，男人确实没资格说“累”字。

　　-7-

　　到了凌晨，酒吧里人走茶凉，小凡提着包站起来，说：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小北和苏三分手不久，苏三的奶奶也没了，她就是从那时候起学会抽烟的。

　　我呆住一会儿，直到小凡走到门口才想起来，问：苏三是不是快走了?

　　小凡停下来，扭头说：明天上午的航班，我现在去她店里，你去不去?

　　到了店门口，发现苏三把门开着，她自己坐在桌子上，抱着腿侧着头望着窗外。店里收拾的很干净，没有开灯，但是窗外的月光洒在地上，一切都很清晰。

　　我和小凡轻轻走进去，苏三回头看一眼，笑说，呐，月亮真圆。

　　三个人断断续续聊很多，苏三突然问：你们想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妓女?

　　我和小凡同时摇头，小凡叹口气说，哎，世俗真累。

　　苏三反而不在意，望着窗外的月亮，说：那一年，除了奶奶，所有人都在猜测我挣的钱是来自某个男人，或某些男人。但是我真的没有力气解释，我已经那么累了，我只是想让自己和奶奶过的好一点儿。我从来没告诉过别人，我在广州跑场的时候受过多少委屈，被扇过耳光，被泼过凉水，甚至有人把小费往我胸罩里塞。但我还是拼命为小北守住了该守住的一切，尽管，我活的并不光彩。

　　我和小凡望着她，都说不出话。

　　苏三笑一下，轻轻倚在墙上：月亮缺了，总会有再圆的一天。人丢了，却再也找不回来。就算找回来，你也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再是天真的我。

　　-8-

　　天快亮的时候，苏三第一次唱歌给我们听。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在心上，却不在身旁。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唱完歌，她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下楼，我和小凡送到路口，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

　　身后是满地的月光，和她长长的，孤苦伶仃的影子。

　　离开的时候你说祝我幸福，却不知道等着我的是一场逃亡。离开的时候你说从此不要再联系，却不知道删掉的号码永远存在记忆里抹不去。

　　我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船，载着你逃亡。

　　有一种悲伤，永远停靠，一到黄昏就爆发。

　　我一直在流浪，可我不曾见过海洋。我一直在寻找，可我总在迷失方向。我一直在幻想，可现实里没有天堂。

　　我不放弃，因为我还剩下坚强。

　　-9-

　　再得知苏三消息时，她已经结婚一年。

　　小凡说，苏三离开后一路向北，在哈尔滨遇见一见如故的人，第二年春天就结了婚。前不久刚生完小孩，丈夫是哈工大的博士生，为人踏实上进。

　　我说，学历这么高，和苏三能有共同话题么?

　　小凡说，放心吧，苏三正在攻读哈工大的成教本科。说完她发给我一张照片，照片里苏三挽着丈夫的胳膊，站在冰天雪地里，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我看许久，问小凡，那你呢?

　　小凡说，哈哈，我也结婚了，让你失望了吧?不过说实话，我还得感谢苏三，她让我明白很多道理，比如要爱得起也要放得下，比如转了身就别再回头。

　　我说，你们都幸福上啦，真好哇。

　　回头望见窗外，下雪了。

　　冬天的时候，伤心的故事总是很多。

　　好比我们的青春，匆忙中被一场大雪掩埋，似乎前一秒还在操场上奔跑，转眼就站在陌生的街头。

　　世事如书，早晚翻到最后一篇，所以你，千万别回头太晚。

　　苏三依旧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孩儿。

　　只是“坚强”这个词，却包含太多。有些东西，是我也说不清的，比方说，微笑时的眼泪，决绝后的反悔，热闹下突生的悲凉，绝境里的狂笑不止。

　　人生在世，不管你愿不愿意，总要去面对。

　　有些人离你而去，有些路颠沛流离，有些故事永远没收尾，有些期待永远不会在终点等你。

　　但并不代表，一定不会有温暖的结局。

　　错过了，不代表下一次的相遇不美丽。狂风暴雨，不代表明天不会阳光万里。

　　总有一个人的出现，不早不晚，不偏不倚。

　　苏三说，你若爱得起，我便不离不弃。你若放得下，我便转身不回头。无论黎明或是夜晚，无论居无定所还是注定颠沛流离。

　　至少我不能允许，我拼尽最后一点儿勇气去爱你，却卑贱到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