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光被黑云隐去一半的时候，我煽动着翅膀栖息在树上，那是一棵被折断的大榕树，虬枝横七竖八伸展着，如章鱼的爪。榕树失去生命流动，纹路便失去了延续，风与时间慢慢磨化了它，使它枯萎，没有了延年的动迹，水便慢慢流失，成了黑夜中静驻的雕像。

　　树的周围是碎石，零散的躺着，有几只黑蚁爬到上面，像是站在高峰上眺望另一座山似的，交头接耳着传递信息。

　　两米远的地方有几座坟墓紧紧相挨，宛如要好的兄弟，风凉凉地吹过来，黑云便被慢慢推开，月光倾泻下来，把墓碑的一半揽在怀里，使它们在夜色里更添了几分诡异。墓碑的旁边是杂草，肆无忌惮地疯长。在黑夜与月光的融合中，杂草晃动着幽灵般的影子。

　　再远处是垃圾堆，人类丢弃的东西随意堆放，腐烂与恶臭正在进行着一场游戏较量。垃圾堆旁边是一座废弃的水池，水早已干涸，几块布静静的躺在那里，黑而破旧，水分被光阴榨光，皱得如同老人脸上清晰可见的纹路。

　　十里开外，是一家没日没夜运作的化工厂，里面滚滚上升的黑烟在空气里融为一体。污水雀跃地从工厂里流了出来，注入大地，或者成为蒸汽。

　　黑夜笼罩在这里，曾经清秀美丽的地方在人类手中变成一片废墟。

　　二

　　我，叫做楚乌，有人称我为乌鸦。

　　黑色的身体静驻，小小的黑色爪子紧紧抓住干枯的树干，小小的骨骼把夜行衣支撑在外面，如夜行侠般。我的身体小巧轻盈。

　　我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感冒了的人类那样沙哑，我们在黑暗中不停歌唱，只是为了给死亡洗礼并且悲悯一切黑暗。

　　人类认为我们乌鸦的存在产生了死亡，带来了晦气。

　　其实，并不是，真正带来死亡与晦气的不是我们，而是人类自己。我们只不过是恰巧与死亡同时出现，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死亡的气息引来了我们。

　　我们披着一身黑衣准时的到来只是为了给它挂'丧。

　　三

　　我驻足的地方叫清上园。

　　十年前，母亲带我经过这里。

　　那时清上园的夜色清静优美，榕树枝繁叶茂，高大粗壮。有鹅软石搭围的水池，清澈的水里游动着数十条鱼，它们各自摇摆着鳍，追逐，抢食，和水草缠绵，如此欢乐。

　　小草似是经过人类仔细的修剪，整齐的生长着。

　　那时的清上园还没有受到污染，没有墓碑，亦没有随意堆放的垃圾，十里外是一片被绿植覆盖的田地，没有工厂制造的污染。

　　清上园曾经被作为人类农作休息的地方。

　　这里是生机勃勃一片。

　　时隔两年，我再次经过这里。清上园依旧那么优美，夜晚偶尔听到蛙虫欢快的歌声，这歌声很快被另一种声音取代，十里外的地方开始出现了变化。

　　那片被绿植覆盖的田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类的机器发出"轰隆隆"的叫声，声音在夜里如嘶吼的魔鬼，然后一大片水泥从机器的嘴里吐了出来，被人类用盛泥器接住，十几个男人光着膀子，头上带着相同的头盔，脚上的防水鞋踩在水泥上发出"啾啾"的声音。他们在夜里小心翼翼地劳作。

　　厂房很快被建了起来，人类看着建起来的一栋栋厂房，想象着金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乐此不疲。

　　我"哇哇哇"地感慨着，展翅飞过。

　　四

　　而今是第三次来到这里，清上园却完全变了模样。

　　看着变成废墟的地方想到曾经的清上园，我张开黑色的羽翼，宛如死亡的气息流窜其间，我开始:"哇，哇"歌唱。

　　为这片曾经的美献上最凄凉的挽歌。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