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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柏林墙

时间:2014-06-19  阅读:  作者:柚子梨 、 

  在一九六一年至一九九零年——那个冷战期间内,德国人的记忆里定然有一道分离了柏林冬天和春天的该死的墙。

  Ⅰ

  时隔四分之一个世纪,当戈尔夫人看到那颓圮的残墙时,依旧会记起一九八九年的德国冬天,一个雄伟而哀伤的午后。

  那时候的柏林还仅仅是一个分裂的城市,政治家的阴谋把它像麻雀般开膛破肚,像机器般大卸八块,并试图用乌托邦的原理设计出一个全新的天堂来。古老的城市温情不再,只剩下瓦砾间出没的杂种野猫竖着尾巴追赶跳蹿的老鼠。怀旧的德国人会从无数个正式的交叉路口和沿线的瞭望塔上遥望另一半城市万千灯火的夜晚,会在三月的萧索黄昏中像年迈的情侣一般细数自由的白鸽,会在寒冷的十二月份内向另一边丢掷必要的食物和御寒的炭火。年年如此。当人们眼眸怀旧,从塔上下来时,便会对那在旁边镇守瞭望塔的男人说:“谢谢您,戈尔上校。”然而已经把这个场景看了将近二十七个年头的老男人仍保持着岩石般的缄默。

  他毕生关注于每月的酒馆集中大会。在一个不辨日期的黄昏匆匆赶回部队,并带头指挥手下的士兵一小拨一小拨地进入那家灯饰瞢暗的酒馆。他命人整理好带靠背的椅子,你,再把上个月开过盖的过期啤酒拿到那边不碍事的地方去;你去把刚买的美国话筒安放到演讲台上。当年纪较小的士兵伸出一只手问主角什么时候到时,他的回应仅是用一只戴着雪白缎面手套的手做了一个等待的手势,他的耐心从来没有死角。于是在这恬静的恍惚之中,世上除了他的等待者之外再无其他杂碎。

  •   除了每月必放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国歌外,这家酒馆几乎不放过分抒情的歌曲,以至于士兵们从未见过他们的上校唱过其他的歌。这家酒馆仿佛占据着一个独特的位置,四扇大门迎接访客,一扇天窗承接温带海洋性气候的阳光。所有人都在享受这样瞢暗而隐晦的私密感。

      “有人要来了。”他放下一杯一口未动的香槟笃定地说。

      Ⅱ

      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上校带来的金刚鹦鹉正在水仙花丛上歌唱着神秘男子的到来。

      “该死,”戈尔嘀咕了一声,担忧着根本不必理会的事情,“可千万不要被苏联佬得知我们在这个不详的礼拜二里会晤。”

      然而演讲者的到来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想必演讲者一定是穿过了地图册中次第变化的气候带吧,这样冷得连猎狗都不知所措的天气,他仍然身穿紧身的防弹马甲和单薄的墨色呢料正装,粗细适中的脖子系上了浆过的领结,身下是一条挺正常的西裤。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散发出花朵香味的单身女郎,蹬着古银色皮靴便进来了。这两串神秘的足迹可是引起了上校的幻想与猜疑。上校若有所思的双手好像在质疑着人物的真实存在感,但待到两个人走近了些,上校又开始惊讶于所见的竟然和想象中的形象分毫不差。他是个年迈而英俊的男人,戴着一副半月形的夹鼻金框眼镜,胸前佩戴一枚金质勋章,手上还握着一块金怀表。

      “你好。我是史密斯上尉。”男人就这样用缓慢、低沉、倦怠、哀伤的语调掩盖了他用了七十几年的名叫洛夫斯基的真实身份。这个虚假的身份得到了戈尔上校的赞同和认可,戈尔上校礼貌地与他握了握手,他感到史密斯的手清瘦而有力,好像那病态的皮肤下藏着钢条筋骨一样,他说道:“哦,我看是的。史密斯上校。快开始吧,我们整个酒吧的人都在等待您。”

      “很抱歉,戈尔先生。”

      女郎为史密斯上尉拨开吵闹的士兵。士兵们立起类似二战的德国军装的领子遮住他们尨茸的龇须,看着史密斯上尉腰际上拴着一把此前无人知其用途的丝穗铜缨军刀,看着史密斯上尉贝壳似的双眼皮,看着史密斯上尉高耸的喉结,他们会偷偷地 窃窃私语。天啊,一个士兵暗想,我居然闻到了他身体所散发出的药皂和皮革的香气。这可不好,我想到了我的历史老师。

      “可以开始了。”

      “是的。“他不需润嗓子便开始循循善诱地念道,”敬爱的东德将士们,你们好。受马里奥长官所托,今日 我来到这里给大家做些报告。这张演讲稿是我,史密斯上尉,在危机四伏的东德边境中抽时所写。在演讲前我给大家念一些官方消息。譬如,二战德军共计动员兵力死亡率将近一半,经济方面,德国几乎全国被踏平,战后基本都是从零开始建设。如今的柏林墙,表面上为了令东德尽快在社会主义国家的帮助下恢复经济发展以及赢过普法战争中的宿敌而建立,但是……“

      长达四十分钟的纵横捭阖的报告过后,戈尔先生感到醍醐灌顶。他妈的,他心想,那个老男人怎么可能会用擦屁股的手写出那么犀利的报告。他一下子就被史密斯老成稳重的神情、自持的冷静和通体 射发的威严光线所笼罩。他开始默认他成了他最忠诚最专注的耳朵。东德的镇守部队时常秘密举办演讲来煽动热情的士兵。但他是第一个演讲完后还有实际行动的人。当他听到史密斯上尉说他还有一个神秘的计划时,戈尔上校主动站起来用一杯冷却的香槟挽留了他。

      “我能和你单独聊一聊吗,史密斯上尉?”

    haiyawenxue

      “完全可以。亲爱的上校。”戈尔从他咬文嚼字的说话方式中体会到了他那孤独君王一般充满智慧的伟大英姿。

      “可以给我看看你的演讲稿吗?虽然我知道这是很冒昧又不矜持的行为。”

      于是史密斯上尉仅是再自然不过地笑了一笑,那生杀予夺的目的就这样被这天生的表演家轻而易举地伪装过去了。他似乎在母亲的胎盘中就会织下精巧无双的死亡阴谋,只等待鸟儿自投罗网。

      他用那像是和平鸽腹部的双手拿出报告说:“可以。我对我的文笔还是有所信任的。”

      戈尔上校接过那张印有惨淡花纹和国家勋章的纸张,用不逊色于钻石买家的专注仔细看了那诗人和辩论家般的语言。他不由得发现,从不同角度看另一句句子,他的想法又开始变得清晰,经过海浪般反复重叠的思索,他已经拥有了一个繁冗的决定。

      “请也给史密斯上尉上一杯香槟。”

      “不了。”

      “不喜欢香槟吗?白兰地或者威士忌也可以的。”

      “不不不,给我上一杯锡兰红茶就好了。”史密斯上尉受宠若惊地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给史密斯上尉描述了他对于柏林墙的打算,他决定要让他的士兵参与游 行。他没发现,从那时起,他的命运已在这些想法里埋下根源,战争不再是他那拿了二十年空枪的单调胴 体

      听了一小会儿,史密斯上尉微笑地打断了他的话。于是在接下来的时光里,他们相谈甚欢。史密斯坐在铝窗的金属色反光中,拉近椅子凑近戈尔,缓缓地用他那萨克斯般的口吻给戈尔上校讲述了一个月前他就开始编写的精密死亡阴谋。为了粉饰太平,他不惜把目的修改成吻合德国人盼望柏林墙倒塌的夙愿。戈尔上校甚至觉得他的方案已经完美到令人无法容忍的程度,他随即又感到一种骀荡的满足感。大家在对游 行的规模商讨中很快地达成友谊的共识。

      他们从黄昏谈到黎明曈昽,听到了水仙清晨绽放时似纸张揉折的声响。史密斯上尉揉了揉他那贝壳般的眼皮,看向空荡荡的酒馆和熟睡的鹦鹉,便在牵牛花二次绽放的时间中以一席话完成了酒馆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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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份。游 行示威。我们后面会给你们提供充足的枪支和弹药。但是你们的部队只能像是维和部队一样,职责是维护治安。时候未到,你们有必 要向试图翻越柏林墙的人开枪射击。”

      “这可不行。”戈尔上校发现了端倪,他思索了一会,两种想法如同双枪对立,他夹在中间再也无法保持正确的走姿,往往真相背后还有另一面真相,就像硬币还有第三面一样。戈尔上校怀着困惑的敬意回复了这个孤独君王。“这可不行,我拒绝向我的同胞开枪。”

      史密斯从冷却的茶水中抬起老练的眸子,他的心里正忙于完善死亡阴谋,他学会隐匿阴谋的历史甚至要比自身的岁数更久远。安排的枪支足够让戈尔那个傻蛋得意了,史密斯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你不得不这么做。要知道是我们莫斯科联邦部给你们的武器支援。除非你想停止全部的武器运输。”史密斯上尉强硬的气势让戈尔有些发憷。此时他才意识到最大的劲敌不是柏林墙,而是眼前的史密斯上尉。

      “但是德国不是苏联的扈从。”

  •   史密斯上尉静静地笑了一下,戈尔先生甚至能看到他窅眍的髑髅。但他仍用强硬的口吻说:“不服从可以,戈尔上校,苏联可以把整个柏林从大地上抹去。”

      这样强硬的态度,令戈尔上校想骂娘:“史密斯上尉!你这是什么话,游 行和屠杀是两码事。“

      史密斯上尉拍拍戈尔德肩膀以示道歉:”你歪曲我的意思了。最主要的目前是苏联政府并不能容忍这样的游 行存在。更不会放过你。“

      “既然这样,为什么今日的史密斯上尉要多此一举呢?”戈尔试探的目光传来。史密斯上尉干笑了几声:“戈尔上校,你不必怀疑我。如果我站在苏联的那边,我本身已是冒着巨大的危险来演讲了。我的妻儿都在西德,我相信这次的游 行会引起政府的重视,柏林墙会尽早开放。”

      戈尔蹙紧了眉头,这样仓促的言辞让他发现了些许漏洞,但他一时间无法从中解脱出来。史密斯赶忙补充:”后期我会给你寄一封信,有关游 行安排的。请相信我,上校。尽管此时你还未能完全明白我的做法。”

      “好吧,我对我的冲动表示歉意,我完全赞同你的计划。那份报告可以给我的家人也看看吗?”

      于是就是这样,在这场并不愉快的长谈末尾中,史密斯上尉点点头,用温和而芬芳的双手默不作声地摩挲着他每啜一口便有人给他满上的斯里兰卡红茶,想起了马里奥上官给他说的一句话。

      致命的友谊也可以当做武器。 Ⅲ

      酒馆的虚幻时光把戈尔先生拽出来,他便立即奔向了他几个月未回的家中。他的眼睛因为一个新的计划而漾出豹纹般的光彩。当戈尔夫人和他们的两个孩子从各自的卧室里走出来,看到戈尔上校仿佛被文火烤过的焕发光彩的额头,便明白这个一年回家四趟的人又要开家庭聚会了。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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