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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元夜时

时间:2015-01-18  阅读:  作者:凤常安

  自我记事起,方子墨便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我两岁,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那年,他十六岁。

  我四岁,学语,第一个词是“疯子墨”。

  那年,他十八岁。

  •   八岁那年,我大病一场,他丢下约他去看花灯的漂亮姑娘,在我床前守了一夜。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了装病是一项绝杀技能。方子墨总是会永远的妥协、服软。

      后来每每一有姑娘来约他元夜时赏月观灯,我就是很及时的病倒,只有这样,元夜才会只有我和他。

      时间长了,方子墨也就看出了端倪。

      他只是宠溺的笑笑,摸摸我的头,然后陪我出逛灯市,看月亮。

      直到后来,我长大了。

      我十四岁生辰,他给我煮了一碗长寿面,送了我一只梨花簪。

      他摸我的头,温柔的笑:“我们家小白过了今夜子时,就长大了。”

      我当时嘴里包着一大口面,眉眼弯弯的笑看着他,把“长大”这个词在心中细细咀嚼。

      方子墨没有爹娘,我也没有。

      小时候他抱着我坐在屋顶晒月亮,爱怜的捋顺我的发,愣愣盯着我,失神良久,说:“方子白,你是我妹妹。”

      那是第一次,他完完整整的喊我的名字。

      我十五岁的时候,方子墨二十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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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未娶妻。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拥有一个嫂嫂。

      可是方子墨长了一张好皮囊,即使奔三了,还是引来了无数女子的倾慕。

      那是个女子为了男子会大胆追求的年代。导致了家里每天至少会来两个姑娘。

      碰上方子墨不在,我就双手叉腰,怒目瞪着她们,恶狠狠的说:“方子墨已经有夫人了,你们不要再来了!”

      姑娘掩唇而笑,娇俏道:“方子墨家中只有你一个女儿家,哪儿来的夫人?”

      我笑,骄傲道:“我就是方子墨的夫人。”

      姑娘们闻言,笑得更放肆,星星点点的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乐不可支直不起腰来。

      我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们。

      很久以后,她们终于笑够。

      青衣女子说:“子白,你从小依赖你哥哥大家都知道。可你莫要胡说八道,以免坏了他的名声,让他难以做人。”

      “我没有胡说八道,我十五岁了,可以嫁人了。我是要嫁给方子墨的人,你们都死心吧!”我正暗自得意时,却看见她们一个个哭笑不得的面面相觑,无可奈何摇摇头,便各自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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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子墨是学堂的教书先生,我曾经当过他的学生,尊敬的称他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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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几天便原形毕露,极野。他无奈,不再让我踏入学堂半步。

      他抱着书回来,看到的就是姑娘们各自散去的场景,于是,眯着眼睛瞥了我一眼。

      “你又赶人家了?”他问。

  •   我摇头。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青衣女,那就是第一次约他同游被他丢下的那个姑娘。

      “疯子墨。”

      “怎么了?”

      “我们成亲吧。”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茶杯落地,茶洒落一地。

      “你……你说……什么?”

      “我们成亲吧。”我说。

      他意味深长的望着我的眸子。

      “小白,休要胡闹”

      我朝他吐舌,扮鬼脸嬉笑,然后跑来。

      那是秋天,池塘里浮着红色的枫叶。

      像我的心。

      我和方子墨没有血缘关系,我和他,都知道。也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我不知道方子墨为什么不接受我。因为我叫方子白吗?还是,他每次深情款款看我时透过我看到的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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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宁愿是前者。

      不过,似乎天不遂人愿。

      我想,那人或许就是卿炊吧。

      那群姑娘仍旧时常来,我不再说那些,只是请她们进家,那时候方子墨也会在家。

      后来,姑娘不再多了,只有青衣女仍然如故,日日都来。

      我想,方子墨已经找到意中人了。

      她叫卿炊。青青垂柳。

      方子墨倒也没有显现出多么的喜爱,仍是礼待。每日谈些诗词哲理。

      我不常见到方子墨了,他们总是关在房中。

      我不敢多想,可总是抑制不住。

      那天,他唤我去他房中。

      他说:“小白,我要与卿炊成亲。”

      我愣了很久,看着他的容颜,那一刻,简直比三生三世还要漫长和煎熬。

      “方子墨,后天元夜了。”

      “恩。”

      “我想和以前一样。”

      他温润的笑,微微点头。

      我想和从前一样,我们的元夜,只有你和我。只有方子墨和方子白。

      两天后,方子墨拒了卿炊的邀约。

      卿炊望着我笑:“子白如今已到了出嫁的年龄,却还和小时候一般依恋你哥哥,以后嫁为人妇了可怎么好?”

      我咧嘴,笑得灿烂。

      如果方子墨不爱我,那我爱谁都一样。

      如果我不嫁方子墨,那我嫁谁都一样。

      放眼望去,满目繁华,花饰各样的灯,圆满的月亮,盈盈。铺满了整个世界。我看着方子墨,刹那间,心变得柔软起来。

      我们爬上屋顶,躺在上面。

      我向他靠拢,问他:“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他侧过头来,柔柔的笑,轻声道:“我们今日,不谈别人。”

      半个月后,他们成亲了。

      他穿着大红喜袍,握着卿炊的手,准备拜堂,我没看。

      那晚,家中灯火通明,一片喜庆。阑珊时,我拿着方子墨送我的梨花簪,离开了。

      方子墨没有来找我。

      一年、两年、三年……

      他或许过得很幸福,有了孩子。

      我一直都没有回去过,我不允许自己去想关于方子墨的点点滴滴。

      五年后,我二十。

      我也成亲了,和一个普通的商贾。

      我还是觉得,每一个男人都不如方子墨生得好看,也不如他温润……

      他待我很好,有时候,我会以为,他就是方子墨。

      方子墨来了。

      白发早生。一脸的憔悴,目光苍凉,望不到底。

      他启唇,似要说什么,却全部堵在嘴边,说不出来,只是呆在原地看着我。

      我喊他:“哥哥。”

      他怔忡片刻,勾起唇角悲凉一笑。

      丈夫出门,看见他,又看看我,只是笑笑,便回房去了。

      我曾告诉过他,我这一生只爱一个男人,他叫方子墨,大我十四岁,是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

      他笑着点头,没说什么。

      成亲那日,他执着我的手,说:“我爱你就像你爱方子墨一般。”

      方子墨抱了我很久,然后,宠溺得摸摸我的头,和当年,并无两样。

      “小白,我和卿炊要搬家去另一个地方。”

      “小白,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你也不用来看我们。”

      “小白,我很想你。”

      “小白,你一定要永远幸福。”

      “小白……”

      十年没有人喊我小白了,可如今的我,叫做莫念。

      那日他说了很多话,如今,我也记不清了。我知道方子墨今生不属于我。

      况且,有一个人很爱很爱我,就像我爱着方子墨一样。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方子墨同我告别,我把梨花簪给他。

      那年,我二十五,他三十九。

      从此一别,再无相逢。

      我永远不会告诉方子墨。我的名字,有他。

      莫念。墨念。念墨。

      〖[独白—方子墨]

      我爱方子白。

      可她是我妹妹,亲妹妹。

      尽管她一直认为我是骗她的。

      多年前,方家大乱,我们分散了。

      曾经名声显赫的方家不复存在,只有我活了下来。

      后来终于多方打听,寻回了方子白。

      她四岁那年,才咿呀学语,喊我“疯子墨”。

      曾有个姑娘约我元夜赏月,方子白病了。后来次数多了,我便发现她是装的,当时觉得可爱好笑,也就顺着她了。

      她十四岁生辰,我送她梨花簪。很称她。

      其实我一直到知道我爱方子白,挚爱。

      她突然和我说,我们成亲吧。

      我真的吓到了,于是说,休要胡闹。

      她对我做鬼脸,笑着跑开。

      我当她小孩子心性爱闹。可是自那以后,她便疏离我,总有其他女人来,她也不再拦了。

      于是我和卿炊走的近,我想气气她。

      可是她毫无反应,知道我说我要和卿炊成亲,她呆了很久,说到元夜。

      她问我什么时候成亲,我不想回答。

      抱着她,沐浴着月光在屋顶上睡了一夜。

      方子白也喜欢我,我承认我是高兴的。

      但半个月后我还是和卿炊成亲了。

      我和方子白,终究是禁忌啊,这辈子是不可能走到一块儿的。即使她愿意,我也不可能让她和我在一起,受世人白眼。

      得知她离开。我一个人在房里坐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把卿炊吓坏了。

      她说,这是我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什么结果,都是我自找的。

      我淡淡一笑,点头。

      方子白,我很想你。

      再相逢,是十年之后。

      卿炊让我休了她,她说我爱着方子白,她等不了我的心回来。

      成亲半年,我们便分道扬镳。

      用九年半的时间,找小白。

      我想告诉她,我不在乎世俗的一切了,我们俩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没有人认识我们,我可爱肆无忌惮的接受她的爱。

      九年半,我找到她,她叫莫念。

      九年,我寻人,认识方子白吗。可如今的她,却叫莫念。

      我竟用了九年的光阴,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

      见到她的时候,我有千言万语,可看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时,便都噎在了喉咙,咽不下,道不出。

      我抱着她,说了很多。

      我也忘了我说过什么,但我知道,那些话,是我们一别后再也不会相逢的证据。

      方子白,谢谢你爱我。

      对不起,我错过了你。

      小白,谢谢你,谢谢如今的你过得很幸福。

      后会无期,我爱你。〗

      我的孩子出生了,叫做苏墨。

      有一日,我坐在梨花树下。纯白的花瓣洋洋洒洒落下来,我伸手,接住。

      墨儿捧着书卷蹦蹦跳跳跑过来,说:“娘亲娘亲,我念诗给你听好不好?”

      我笑他的莽莽撞撞,点点头。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孩子稚嫩的朗朗书声萦绕盘旋在梨花的淡雅芬芳中。

      刹那间,我潸然泪下,张开手,掌里的白梨,从指缝滑落。落在地上,不声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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